造纸术发明于东汉,在晋代传播到全国,但未见汉晋时纸产地的记载。直到唐代,才确知巴蜀是全国造纸业中心。李约瑟在《中国科学技术史》指出:“四川从唐代起就是造纸中心。”唐五代时成都造纸业兴盛,蜀纸享誉全国。宋代蜀纸臻于完善,精品纷呈。黄白麻纸是性能良好的书写纸,笺纸美观精致,不仅受蜀中文士喜爱,也被京师公卿青睐。楮纸在成都创制并大量生产,遂有蜀中雕版印刷的诞生。
川纸书写经典文献
巴蜀盛产蜀麻,自古通过长江水道与下游地区贸易。杜甫不止一次吟咏蜀麻:“蜀麻吴盐自古通,万斛之舟行如风”;“蜀麻久不来,吴盐拥荆门。”蜀麻主要用于生产青布、葛布、筒布、赀布、弥牟布等各种麻布,每年进贡京师,远销南北。麻布生产过程中有大量不能纺织的乱麻,就用以造纸。宋代《笺纸谱》说:“以木肤(树皮)、麻头、敝布、渔网为纸,自东汉蔡伦始……今天下皆以木肤为纸,而蜀中乃尽用蔡伦法。笺纸有玉版,有贡余,有经屑,有表光。玉版、贡余杂以旧布、破履、乱麻为之,惟经屑、表光非乱麻不用。”
当时巴蜀以外地区只用树皮造纸;而蜀纸的原料既有树皮,又有麻类(敝布、渔网也是麻类)。蜀中笺纸(书写纸)大致分两类:玉版、贡余用料不太讲究,各种旧布、破鞋、乱麻均可,可做一般笺纸;上等书写纸经屑、表光只用乱麻,是标准的麻纸,质量上乘。苏轼说:“川纸,取布头、机余经不受纬者治作之,故名布头笺,此纸冠天下。”宋代蜀麻生产相当发达,“产麻六郡”为今成都、邛崃、崇州、彭州、广汉、都江堰市,每年生产大量麻布。纺织麻布时丢弃的布头、机余,韧性好,吸墨性、耐腐蚀性比其他植物纤维优越,可造出最佳书写用纸。
苏易简在《文房四谱》说:“蜀多以麻为纸”,这种纸被称为益州麻纸。益州麻纸尺幅不同,颜色有黄白之分。白麻经过漂洗,洁净素雅。黄麻加入了黄檗树皮浆液,黄檗皮中含有多种生物碱,有防腐杀虫作用。用黄麻纸书写的经典文献,可避免蠹虫。唐代巴蜀黄白麻纸每年必须向朝廷进贡,作为官方用纸,书写诏书、文书、典册等。唐代宫廷藏书分经、史、子、集四部,故分修四库,“凡四部库书,两京各一本,共一十二万五千九百六十一卷,皆以益州麻纸写。”
唐代在两京“创集贤书院,学士通籍出入,既而太府月给蜀郡麻纸五千番。”据《笺纸谱》所载,蜀纸厚重,“一夫之力仅能荷五百番”。宋大中祥符三年(849年),集贤书院共用麻纸11707张,每月蜀纸的耗用量约976张。除中央图书库外,凡“赦书、德音、立后、建储、大诛讨,免三公、宰相,命将,曰制,并用白麻纸……凡慰军旅,用黄麻纸”。
《天工开物》中,造纸的蒸煮程序。
蜀中彩笺 灿若云霞
唐宋时,成都造纸业兴盛。府城之南,百花潭水造纸极佳,沿江出现造纸作坊,“以纸为业者家其旁”,“以浣花潭水造纸故佳,其亦水之宜矣。江旁凿臼为碓,上下相接,凡造纸之物,必杵之使烂,涤之使洁,然后随其广狭长短之制以造。砑则为布纹,为绫绮,为人物、花木,为虫鸟,为鼎彝,虽多变,亦因时之宜。”
蜀中笺纸的创制可能在唐代,开元时人范元凯《赠兄崇凯》诗云:“洛阳纸价因兄贵,蜀地红笺为弟贫。”由于世家大族、文人学士大量入蜀,唐宋时笺纸需求量急增。成都的纸品分生、熟两类,生纸是制成后自然干燥的纸;熟纸是制成后加胶粉润泽的纸,用于书写极佳。
笺纸流行于中唐德宗时,兴盛于宪宗元和间。成都笺纸的制作工艺高超,闻名全国的薛涛笺,尺幅较流行笺纸小,但雅致美观,为即兴题诗的文人喜爱。旧传松花笺即为薛涛笺,唐李匡义《资暇集》说:“松花笺,其来旧矣。元和初,薛涛尚斯色,而好制小诗,惜其幅大,不欲长,乃命匠狭小之。蜀中才子既以为便,后减诸笺亦如是,特名曰薛涛笺。今蜀纸有小样者,皆是也,非独松花一色。”
薛涛笺的创制特色,主要在色彩的调配。明代学者宋应星《天工开物》卷13《杀青·造皮纸》说:“四川薛涛笺,亦芙蓉皮为料煮糜,入芙蓉花末汁。或当时薛涛所指,遂留名至今。其美在色,不在质料也。”薛涛笺用芙蓉皮煮烂成糜,加芙蓉花末汁作色,制成深红色。以成都盛产的芙蓉树皮为原料创制彩色纸,确是重要创新。
北宋时,又有谢公创制精美的十色笺,有深红、粉红、杏红、明黄、深青、浅青、深绿、浅绿、铜绿、浅云10种颜色。成都的造纸工艺水平显然提高了,由唐代制造普通笺纸和单色笺纸,发展到宋代能制造有艺术性的五彩笺纸。成都纸每年外运数量很大,在东京汴梁被广泛使用,当时“四方例贵川笺,盖以其远,号难致。”宋初韩浦寄弟诗说:“十样蛮笺出益州,寄来新自浣花头。”文彦博《蜀笺》诗说:“素笺明润如温玉,新样翻传号冷金。”司马光诗也说:“西来万里浣花笺,舒卷云霞照手鲜。”
楮纸宜于雕版印刷
宋代皮纸被称为楮纸,产于广都(双流)。楮纸用楮树皮为原料,纸质细白光滑、坚韧耐用。宋应星说:“凡纸质,用楮树皮与桑穰、芙蓉膜等诸物者,为皮纸……精者极其洁白,供书文、印文、柬启用。”这类楮纸分为四色:开张宽而无粉者称假山南,开张窄而有粉者称假荣,产于冉村者名清水,产于龙溪乡的名竹丝。其中竹丝最精致,“清细似池纸”,因此价格最高。楮纸比浣花笺“精洁”,“凡公私簿书、契卷、图籍、文牒,皆取于是”。楮纸大量生产,用于图书印刷,“凡蜀中经史子集,皆以此纸传印。”
交子不仅是中国最早的纸币,也是世界上最早使用的纸币。它诞生于成都,其载体正是产自成都的楮纸,因此宋人也常将纸币称作“楮币”或“楮券”。在方回《忆我》中诗云:“朝廷易楮币,百姓骈叹吁”;华岳《述怀》诗云:“楮券不堪供虏币,沙筹那解足军粮。”薛田《成都书事百韵诗》云:“文翁室暗封苔藓,葛亮祠荒享豆笾。货出军储推赈济,转行交子颂轻便。”交子,就是这些楮纸币的正式名称。交子的出现,在世界经济史、印刷史、美术史上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而印刷其上的楮纸也由此得了好大的名头,成为一代名纸,天下皆知。
蜀纸如此有名,那么其产于何处?据考证,宋代蜀纸的制造场所主要集中在城西郊的浣花溪畔。这里气候宜人,水源充足良好,竹树成荫,是造纸的好地方。关键是浣花溪的水质宜于造纸,当时的溪水清澈滑腻,透着柔感,沤麻及楮皮等都是上好的水源,造出的纸更是洁白光滑,是其他水质所比不了的。对于这一点,宋代大文豪苏轼可谓是印象深刻,每到成都其便要与友人相邀去浣花溪去赏景,看到浣花溪畔的制纸场景时,苏轼不禁感叹:“成都浣花溪水清滑胜常,以沤麻楮,作笺纸,坚白可爱。数十里外便不堪造,信水之力也。”
是时,浣花溪两岸人家大多数都是造纸专业户,开办的造纸作坊不下百家,十几里相连。浣花溪两岸整日里一派忙碌,送料运纸的车辆来来往往,人声不断。造纸人家都是在江边就地取材打造出大石臼,俗称兑窝。浣花溪水清流急,工人们利用上好的水资源作传动动力,做成简单的机械,把沤熟的造纸原料漂洗白净,然后放在大石臼里,用水力带动石碓捣烂,依尺寸长短造出大小不同规格的纸张。抄纸工们则手握两根细竹,紧绷起一面细纱,两手放平,在浆槽里轻而均匀地将纸浆捞起,如捞起随时会漂走的圣物一样,将一面面抄出晒好,之后再存放妥当,随着陆路、水路流转于全国各个州县之中。
四川虽地处内陆,却并不因蜀道难而闭塞。在一个又一个时代中,蜀中名品不断,蜀纸、蜀锦、蜀绣、蜀茶无不各领风骚,货殖天下,成为最受欢迎的高端产品。蜀人用包容并蓄的坦荡和开拓奋进的拼搏,使蜀纸名品层出不穷,名扬天下。(文 | 张学君 梦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