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满城银杏叶变得金黄，这就到了成都最美的季节。银杏树在1983年被确定为成都市市树，每年农历九月初九为“市树日”。自此，银杏成为成都这座城市从秋入冬不可替代的符号，从电子科大到四川大学，从百花潭公园到望江楼公园，从锦里西路到锦绣巷、银杏路、宽窄巷子，从武侯祠到青羊宫、文殊院……千年以来，挺立在这片土地上的银杏，年轮增加了一圈又一圈。

作为植物界的“活化石”，银杏见证了中华五千年的光阴流转，寄存了尘世的幸福与乡愁，被郭沫若誉为“东方的圣者”“中国人文有生命的纪念塔”。作家张抗抗曾在《城市的标识》一文中写道：“我们曾经千姿百态、各具风韵的城市，已被钢筋水泥、大同小异的高楼覆盖，最后只剩下了树，忠心耿耿地守护着这一方水土；也只剩下了树，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座城市的性格。”树木是人文精神的承载，银杏这张金色的名片，在成都的文脉中紧紧扎根。

金堂云顶山，刚进十一月银杏就黄了（图 朱大勇）

种树

亭亭最是公孙树，挺立乾坤亿万年

银杏叶片形状像是鸭掌，故被称作鸭脚子、鸭掌树；果实呈白色，又名白果树；生长缓慢，从种树到收获果实至少要三四十年，取“公种而孙得食”之意，又名曰公孙树。银杏叶片洁净素雅，树干通直，层次分明，有不受凡尘干扰的意境，佛门中将银杏树称为“中国的菩提树”。

成都杜甫草堂，孩子嬉戏玩树叶（图 阿娟）

银杏原产中国，最早出现于3.45亿年前的石炭纪，在漫长的岁月中，逃过物种灭绝的种种劫难，以孑遗植物的珍贵身份，奇迹般生存下来。在中国的名山大川、古刹寺庵，无不有高大挺拔的古银杏，气势雄伟，树干虬曲、葱郁庄重。

中国不仅是银杏的故乡，也是栽培、利用和研究银杏最早、成果最丰富的地区之一。2.3亿年前的中生代时期，金黄的银杏叶曾映照在恐龙的眼眸中；2600年前，道教始祖老子在西安楼观台说经传道，相传他亲手栽植的银杏，树心已空，依然枝繁叶茂；名医扁鹊、孔子弟子闵子骞、东汉张天师、蜀汉名将张飞、唐太宗李世民、诗人王维和李白、名相文天祥、文豪郭沫若等都曾有过一段“银杏缘”……数千年来，文人雅士和历史名人手植银杏的故事比比皆是。

最早将银杏记录进典籍的是司马相如，其《上林赋》云：“沙棠栎槠，华枫枰栌。”枰，即平仲树，古人称银杏树为“平仲树”，赋予其“正直”的品德。他的《长门赋》中有“刻木兰以为榱兮，饰文杏以为梁”，以银杏做的木梁，带着尘世间美好、中正之祝福。到了宋朝，有关银杏的记载逐渐多了起来，北宋欧阳修、黄庭坚，南宋陆游、杨万里都有关于鸭脚（银杏）的诗句，其中最传神的，当数宋代张商英的《咏银杏》：“鸭脚半熟色犹青，纱囊驰寄江陵城。城中朱门韩林宅，清风明月吹帘笙。玉纤雪腕白相照，烂银破壳玻璃明。”

即便在宋代，北方也是没有银杏的。梅尧臣诗云“北人见鸭脚，南人见胡桃。识内不识外，疑若橡栗韬”，戏谑北方人不识银杏、南方人不识核桃，见了两物以为是橡子和栗子。因为珍稀贵重，皇室贵族最先种植。欧阳修《和圣俞李侯家鸭脚子》描述了银杏被引种到京都时的情况：“鸭脚生江南，名实本相符。绛囊因入贡，银杏贵中州。”明代李时珍《本草纲目》称，鸭脚子原生江南，叶似鸭掌，因名鸭脚，宋初始入贡，改呼“银杏”，因其形似小杏而核色白也。

银杏寿命可达3000年以上，是树中的老寿星。银杏除了观赏价值，还有药用、生态价值，可谓全身是宝，其果实外白内青，烤熟后绵软糯香，口感极佳，李时珍《本草纲目》、吴瑞《日用本草》中银杏果均入药（多食易中毒）。上世纪80年代以来，成都市遍植银杏，中心城区约有银杏5万余株，秋冬季节，在城市道路、游园、小区等都可以欣赏到银杏的金黄。

咏树

满地翻黄银杏叶，忽惊天地告成功

银杏树形高大挺拔，木质纹理细密，叶片玲珑奇特，兼具南木之隽秀、北木之雄强。文人墨客歌咏银杏的诗词歌赋中，西汉司马相如最早认识到美树嘉木的价值，其《上林赋》云：“长千仞，大连抱，夸条直畅，实叶葰楙”。西晋左思《吴都赋》中有“平仲君梃，松梓古渡”之句，对银杏的挺拔苍劲颇为赞赏。这番虬曲琼结、茂密庄重的景象，在宋代葛绍体的《晨兴书所见》中最为生动：“满地翻黄银杏叶，忽惊天地告成功”。清末四川才子李善济在《银杏歌》中以“状如虬怒远飞扬，势如蠖曲时起伏”，描绘了银杏的雄姿与气势。

银杏春生、夏长、秋黄，是诗人们表情达意的寄托。初唐诗人沈佺期在流放途中，曾作《夜宿七盘岭》：“芳春平仲绿，清夜子规啼。浮客空留听，褒城闻曙鸡。”平仲是银杏的别称，早春一派新绿，生机盎然，诗人借银杏的高洁抒发内心的情怀。李商隐在徐州做幕僚时，突然忆起故乡房屋前的银杏树，叶子应该黄了吧？离愁别绪油然而生，提笔写下《越燕》一诗，以“越燕”为吟咏对象，诗末“卢家文杏好，试近莫愁飞”，意境深远。李清照南渡颠沛流离，写下《瑞鹧鸪》，“风韵雍容未甚都，尊前甘桔可为奴。”咏物寄兴，将双银杏比作患难与共的爱情。

银杏还是古代文人馈赠宾朋的佳品。梅尧臣寄给欧阳修新产的银杏果，欧阳修以《梅圣俞寄银杏》为题作诗：“鹅毛赠千里，所重以其人。鸭脚虽百个，得之诚可珍。”千里之遥，能得到友人赠送的百颗银杏果，觉得十分珍贵而赋诗表谢意。梅尧臣收到欧阳修的诗，依其韵脚回了一首《依韵酬永叔示予银杏》：“去年我何有，鸭脚远赠人。人将比鹅毛，贵多不贵珍。”两位诗人因银杏相互唱和，小小果子透露深厚的情谊。

南宋诗人陆游是一位精通烹饪的美食家，曾写有《听雪为客置茶果》：“青灯耿窗户，设茗听雪落。不飣栗与梨，犹能烹鸭脚。”诗人灯下待客，燃炉煮茶听雪“烹鸭脚”，好一派闲情逸致。另一位诗人杨万里品尝了银杏果香醇、绵长的美味后，赋诗《银杏》赞曰：“深灰浅火略相遭，子若微甘韵最高。未必鸡头如鸭脚，不妨银杏伴金桃。”将人世间的甘苦之意，借银杏果之味品了出来。

作为植物界的“活化石”，银杏见证了中华五千年的光阴流转，寄存了尘世的幸福与乡愁（图 新华社）

金叶、青砖、红墙，银杏为名川大山、古刹庙宇增添了古朴沧桑。有“诗佛”之称的王维曾作诗咏曰：“文杏裁为梁，香茅结为宇。不知栋里云，去作人间雨。”文杏、香茅均为名贵树种，用作建筑材料，自是营造出超凡脱俗的理想境界，而“栋里云”化作“人间雨”，表达了诗人心明如镜、览照万物的胸襟。明朝刘熠的《赠古泉上人》同样有禅意：“尽日苔阶闲不扫，满园银杏落秋风”；释慧空“蟠桃一实三千年，银杏着子三十载”，在虚与实之间，总有一种奇妙想象。苏东坡在河南净居寺筑台读书时，非常喜爱唐代名僧道案、定易二人合栽的一棵银杏树，在银杏盛果时撰联一副：“四壁峰山，满目清秀如画；一树擎天，圈圈点点文章。”这株银杏树也因集名僧、名家、名联于一身而闻名遐迩。

赏树

天师洞前有银杏，罗列青城百八景

银杏是中国四大长寿观赏树种（松、柏、槐、银杏）。每年11月下旬至12月中旬是成都银杏树集中落叶的时期，此时天上地下一片金黄，是赏叶的最佳时节。成都市环卫部门于2009年起对部分街道的银杏落叶首次采取“只捡不扫”的人性化措施，将银杏落叶景观长时间留给市民。也许在一个街道拐弯处，也许在一抹红墙边，也许在一处院落里，银杏那一树金黄就会与你不期而遇。

银杏见证着时代的流变，也镌刻着成都的文化基因。烟火成都三千年，与时间共生的，是这座城市的两千多棵银杏古树，而成都中心城区最老的十大古树名木中，有8株为银杏。这些温柔敦厚的巨人，或许就在离你不远的地方，默默地守候着这座城市，时光荏苒中，成为历史文化名城生动的见证。

青城山的天师洞生长着成都十大千年树王之一——天师银杏，相传为道教创始人张天师手植，树龄达1800年，树高50余米，胸径2.47米，树围最大处要五六个成年人手拉手才能圈住。满山苍翠中，天师银杏如塔耸立，气势雄浑磅礴。清末四川才子李善济曾作《银杏歌》：“天师洞前有银杏，罗列青城百八景。玲珑高出白云溪，苍翠横铺孤鹤顶。”

百花潭公园则有一棵树龄1700年的银杏，雅号“白果大仙”，此树原被栽植于汶川漩口镇一古刹之中，后来寺院几经毁损和重建，终于荒芜废弃。据传“白果大仙”在明末曾遭过火焚，清代又被雷击，真是历尽劫难。1984年12月，“白果大仙”桩头残躯迁移落户于百花潭公园，幸运的是，它从此得到了很好的保护和照顾，焕发了青春。每年秋天，远望如一把金色的大伞。

在都江堰离堆公园，还有一株汉末的“张松银杏”，原植于曾经的崇宁县之三圣寺，民间传说中这里为蜀汉时辩士张松的故里，于1957年移植到离堆公园，据传树龄1700余年，号称“树神”。最神奇的是这棵古树树干上长了许多笋状突起，称为白果笋，极为罕见。

龙泉山长松寺村雷达站的银杏，地处龙泉山海拔1050米之处，胸围8.6米，树高达50余米，已有1500余年历史；大邑白岩寺的九子银杏距今也有千余年，这棵大银杏有一次被雷击，从树根处发出九棵新树，九根枝干神奇地连在一起，被誉为“九子连珠”。

一年好景君须记，又是银杏叶黄时。从电子科大到四川大学，从百花潭公园到望江楼公园，从锦里西路到锦绣巷、银杏路、宽窄巷子，从武侯祠到青羊宫、文殊院……千年来挺立在这片土地上的银杏，年轮加了一圈又一圈。每一次树根的向下生长，都把成都的文脉向前带了一步；每一个秋天扇形叶子的飘飘扬扬，都见证着这座城市的时光流转，生生不息。（文 晓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