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少年中国学会的创始人之一,与周太玄、李劼人等在成都相善相知,引为知己;他颇具诗人气质,毕生从事中国音乐史研究,日本音乐学家岸边成雄称他“将中国音乐史研究提高到世界水平”。
温江少年成都求学
1892年10月,四川温江一户破落的读书人家中传来啼哭声,王光祈“呱呱”落地。王家虽是书香世家,可到王父这一辈,已是家道中落,难已为继,王父英年早逝,王母独自将王光祈拉扯成人,日子过得十分清苦。
童年的王光祈跟随母亲读书识字,9岁进私塾,祖父王再咸早年教过几年书,四川总督赵尔巽也是他学生。在赵尔巽资助下,15岁那年,王光祈来到成都继续学业,他读的第一所学校,是胡雨岚创办的第一小学堂高年级。他虽年少,却立志苦读,加上聪颖过人,深受老师赞许。1908年,王光祈以优异成绩考入四川高等学堂分社中学(今石室中学),在这里,遇到了一生的朋友李劼人、周太玄与魏时珍等。
王光祈中学偏好文科,与曾琦以及后来从乐山转学过来的郭沫若成绩最为优异,他读书喜欢大声朗读,声调铿锵;课余时间,他与李劼人、郭沫若、周太玄、曾琦、魏时珍等人打得火热,互相引为知己。有一次,王光祈与魏时珍等同学来到东郊沙河堡菱角堰周太玄家中,效仿刘关张“桃园结义”,相约死后合葬此处。少年的约定,或许包含着几许未谙世事与年少轻狂。
1918年7月,王光祈与周太玄、李大钊等人发起组织少年中国学会,决心以“完成崭新的态度和做法,去创造一个少年中国”。
少年王光祈崭露出过人的音乐天赋,他会吹箫、吹笛,四川风光绮丽,春花秋月,莺歌燕语,自然的天籁陶冶了他的音乐性情。他常独自一人提着箫、笛,在野外一吹就是半天。此外,他还醉心于京剧,一到周末,就兴致勃勃地邀请一帮朋友到曾琦家中,紧锣密鼓,胡琴高腔,非到深夜不能尽兴。
1911年底,原本就不富裕的王家再遭沉重打击,家中存银生息的两家当铺横遭抢劫,黯然关门。王光祈并未就此消沉,他参加四川保路运动,在衣食交困中完成学业。毕业后,王光祈先到重庆与郭布陶、曾愚公等人编辑《民国新报》,1914年又赴北京,入中国大学专门部学习法律。1916年,应周太玄之邀,王光祈到《京华日报》工作,并于次年结识李大钊,成为李大钊和陈独秀创办的《每周评论》主要撰稿人。
1918年7月,王光祈与周太玄、李大钊等人发起组织少年中国学会,决心以“完全崭新的态度和做法,去创造一个少年中国”,王光祈当选执行部主任。
德国留学学音乐
1920年4月1日,王光祈与魏时珍、陈宝锷、涂九衢4人从上海乘坐法国轮船Paullecat号来到欧洲,据他自己说,他本想到美国,却“因在沪时检验身体,以有眼疾,非医好后不能赴美”,不得不改道赴德。漫长的旅途一走就是2个月,经新加坡、科伦坡、西贡,6月1日抵达德国。
王光祈与魏时珍一同来到法兰克福。6月4日,王光祈提笔给法国留学的好友周太玄、李劼人写了封信,“弟因初到德国所租之房尚未搬往,须七八号始能搬去,此时尚寄居在德列士博士之家。”虽是初出国门,王光祈却没有丝毫不安与寂寞,相反,他对法兰克福甚至有种重归故里的感觉,字里行间充满了诸如“惟开窗临野,可望数里之遥,皆系绿野平芜,全系故乡风味”的描述,他惊叹于法兰克福的安静,“窃叹十余年来,终日在都市车马扰攘中,忽得此乡景,令人心旷神怡”。
一战前中国货币一元可以兑换德币2马克,一战过后,一元中国货币已可兑换50马克。战后的德国物资匮乏,留学费用不高,许多中国学生选择到德国留学,1924年,在德留学的中国学生就逾千人。当时,学文科的大多在柏林大学就读,学理工、医学则到柏林高工。这些留学生中,一半是自费,大多来自江浙广东一带比较富裕的家庭,其余的则是公派。
王光祈不是公派,家境也不富裕,他在德国留学,全靠卖文为生。吴虞在日记中记到,“王光祈到欧系任上海《申报》、《时事新报》及北京《晨报》三处特约通信”,“每年一千二百元”。以当时德国的物价看来,这已是不小的一笔收入。同窗魏时珍与他情同手足,王光祈时常接济。此外,他每年还给出国前的女友,吴虞之女吴若膺“二、三百元”。
王光祈此时的生活颇为宽裕,1920年12月,他在一封给恽代英的信中这样写到:“曾经用过每日铜元四枚的生活费。……早晚两餐均在市上极便宜饭摊上吃饭。与一般洋车夫为伍。一个铜元的窝窝头,半个铜元的小菜,每日吃得甚饱”。现在就不同了,早、中、晚餐俱为房东提供,连日常生活都有人服侍,难怪他会发出“虽国内达官贵人之生活,不过是也”的感叹。当时的德国政府对于这些远道而来的中国学子还尽可能提供方便,据王光祈回忆,“若在校内进膳,每餐只收二马克半,较之外面饭铺便宜一半。坐电车看戏剧皆可减价”。
王光祈身边还有朋友相伴,却也不寂寞,他“与时珍、及郑寿麟、吴屏诸兄各租一室”,每日除了读书,还能在一起聊聊时政,当时旅居巴黎的同乡、同学曾琦、李璜、周太玄、李劼人等人与他时有联系。王光祈德语不佳,遂下决心“专心学德文,数月中绝不履城市”,魏时珍赴德前在德国人创办的同济医学院待过一段时日,给了王光祈莫大帮助。
在法兰克福住了大约1年半,王光祈来到柏林,在一所专科学校补习钢琴、小提琴与音乐理论,1927年转入柏林大学音乐系,1932年11月被波恩大学东方学院聘为讲师,并于两年后以《中国古代歌剧研究》一文获得博士学位。他将目光瞄准音乐史,开始思考音乐与国家、民族的关系,并一度热情澎湃,“吾将登昆仑之巅,吹黄钟之律,使中国人固有之音乐血液,重新沸腾。吾将使吾日夜梦想之‘少年中国’灿然涌现于吾人之前,因此之故,慨然有志于中国音乐之业。”
在王光祈眼中,“音乐是人类生活的表现”,他的研究,是为了推动创造中国的“国乐”, 用他自己的话说,“吾之志,在以乐为学,而不以乐为技。……吾国先民音乐之素养,视各国为深,吾尤将发湮抉微,张皇幽渺,使吾国音乐亦得与欧洲各国,各占一席,一洗外人讥我为无耳民族之耻。”什么是“国乐”?“就是一种音乐,足以发扬光大该民族的向上精神,而其价值又同时为国际之间所公认”。“希望中国将来产生一种可以代表‘中华民族性’的国乐,而且这种国乐,是要建筑在吾国古代音乐与现今民间谣曲上面的,因为这两种东西,是我们‘民族之声’”。
为此,王光祈撰写了《中国音乐史》一书,他说,“余留德十余年,皆系卖文为活,自食其力,即本书一点成绩,亦系十年来孤苦奋斗的结果”,历尽辛酸。对于《中国音乐史》,日本音乐学家岸边成雄这样评价:“将中国音乐史研究提高到世界水平的,则是王光祈先生及他的《中国音乐史》。”德国波恩大学东方学院院长、教授卡勒博士将王光祈誉为“前驱者”:“他努力介绍西方音乐的精华到中国去,并且应用西洋的方法去整理那至今还未有人碰过的材料;在这一方面,他可以算是第一个前驱者”。
短暂的诗人才情
王光祈位于温江的旧居,已于2016年列入成都市第五批历史建筑保护名录。
王光祈还是一位颇具才情的诗人,他早年衣食交困,难以为继;又长年滞留异邦,孤怀倦旅,因此他的诗常常笼罩着淡淡的幽思与磊落不平,虽传世不多,却意味隽永,真挚动人。
1915年,23岁的王光祈离川出游,感慨地写下了一组《夔州杂诗》,“西台痛哭谢皋羽,东观淹留定远侯。投笔声威闻万里,临风涕泪亦千秋。布衣长笑轻秦帝,残照相看忆楚囚。枯柳飘蓬无限意,还如王粲赋登楼。”昔日王粲痛恨世态“纷浊”,作登楼之赋,王光祈也有着一样的抱负。
王光祈早年常灵犀一点,陡生佳作。《暮春送赵三之江南》云:“车马临岐百感侵,天涯何处寄秋心。蜀中杜宇声声唤,唤到江南春已深。”《同彭云生、周太玄在陶然亭寓所感赋》:“客舍浑如梦,深闺漏正长。百年一弹指,千里九回肠。蟾影中天静,虫生永夜凉。西风吹白露,秋意已茫茫。”色韵娟美,淡淡写来。
不过,更多的时候,他的诗歌流淌着悲凉的血液。在《夔州杂诗》之四与之六中,他写到:“野花迷古渡,幽草送残春。独向青城客,劳劳滞此身。”“今夜孤城外,悲风战马嘶。猿声过峡断,人语入舟低。居民苦行役,闭户水东西。”他的另一首《忏悔》则回顾了一生:“真惭愧者惟自杀,每见此语血如焚。且将毁誉随流水,从此襟怀伴白云。”他的诗歌,善于将凄苦的景物与冷酷的现实结合,意境深邃,颇有古人之风。
王光祈后期在德国日益困窘,积劳成疾,1936年1月12日,突发脑溢血骤然病逝于德国波恩医院,终年44岁。波恩大学为他举行追悼会,噩耗传回国内,蔡元培致悼词,徐悲鸿为王光祈画了遗像。1938年,王光祈的骨灰由其生前好友从波恩辗转运回成都,李劼人将骨灰葬于成都东郊沙河堡菱角堰侧。(金磊磊 | 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