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贝
金沙遗址出土最多的文物是神秘的青铜器?是尊贵的金器?还是雕刻精美的石器?都不是,而是玉器。金沙人是一个与玉有着密切联系的古族,象征着天圆地方宇宙观的玉琮,雕刻着金沙人祭祀仪式的玉璋,代表着军权的玉钺,举世无双的玉剑鞘……透过金沙玉器,我们发现,金沙人的祭祀、战争无不与之有关。玉器是解开金沙古国的一把把密匙,也是我们得以走进史前金沙人心灵的关键。
玉钺 古国军权的象征
金沙出土玉器绝少能看到兵器,似乎金沙从来就没有过战争的硝烟,这令考古学家颇为意外:2000多年前,金沙古国灿烂的文明与辉煌的财富无疑会引来一些部落的觊觎,金沙人难道没有一支强大的军队守卫国土?况且,一个国家的外交史,有时就是一部战争史,疆域的变更、利益的冲突常会引起兵戎相见,也势必需要军队扞卫国家利益。
自2001年始,金沙遗址陆续出土了一些玉钺。玉钺形制有梯形、风形(类似汉字“风”字)、环形之分,表面光滑,透露着一种肃穆之气。在一件宽不到10厘米的兽面纹玉钺上,古蜀工匠耐心地在上面雕刻出层层精细的兽面纹。玉钺上似乎能看到一张若隐若现的脸:一双纵目的眼睛,耳朵外卷,下颌张开,露出三组对称的牙齿。值得注意的是,兽面纹是商周时期的中原古人颇为爱好的纹饰,一般出现在青铜器上,金沙古国与中原文明似乎也曾有过频繁的交流。
历史上,玉钺的出现往往象征着至高无上的军权。在着名的牧野之战中,武王统帅各路诸侯讨伐商纣,古蜀人也参加了这次大战。据《史记·周本纪》与《尚书·牧誓》记载,当时周武王左手拿钺,右手持白旗指挥作战,而周公、毕公则分别持大钺、小钺护卫在武王左右。只有武王与重臣才能持钺,由此可以管窥钺的地位。因为玉钺尊贵,良渚文化的玉钺往往只出土于大型墓葬中,夏王朝的都城二里头遗址、商王朝的都城殷墟妇好墓也出土有玉钺,这似乎成了王公贵族的专利。
玉钺地位虽崇高,却是由远古时期的生产工具演变而来,这倒是与磬颇为相似。磬在远古也是生产工具,后来才逐渐演变为乐器与礼器。我们现在见到的玉钺只是一块单独的玉器,其实完整的玉钺还有木柄,钺身上的穿孔,就是用来捆绑木柄的,只是木料易腐,早就腐烂罢了。1987年,浙江省余杭县瑶山7号墓出土了一件长16.3厘米、宽13厘米的玉钺,发掘过程中就发现了已朽的木柄痕迹。金沙一件凸刃钺中间有一个大穿孔出土时还残留着大量胶状物,并涂有朱砂,或许金沙人曾试图将木柄粘到玉钺上。
众多玉钺的出土也令考古学家看到了军队的曙光。玉钺的出现,暗示金沙古国有这样一群人,掌握着古国的军事大权。当时成都平原上少数民族众多,秦将司马错就说:“夫蜀西僻之国,而戎狄之长”。这些“戎狄”时而归顺,时而反叛作乱,古蜀王一声令下,将军便手持玉钺号召军队进军;当敌国的军队进犯时,这些军队又踏上了远征之路。
玉琮 金沙人的外交史
金沙遗址“梅苑”中心发掘区出土的玉器
良渚文明发源于浙江余杭,这个充满朝气的文明,一直被考古界认为代表着中华文明的黎明时代。大约距今4800年左右,良渚文明达到了它的顶点,它的影响不止一次地跨越了时间和距离。玉器是良渚文明的精髓,数量之众多、雕琢之精湛,在当时中国乃至世界独占鳌头。良渚文明衰落后,这些玉器四处流散。
在距良渚文明1000年后的金沙遗址,考古学家找到了1000余件玉器,这些玉器成功地搭建起了金沙文明的祭祀体系。金沙人将自己的祖先和崇拜的神放进这些玉器中,玉器凝结着工匠和设计者对神、对人及对万物的朴素理想。这些理想,一直持续到金沙王国的湮没。
在这些玉器中,考古学家找到了24个玉琮,有雕刻精美的大玉琮,亦有普通的素面玉琮。在古人眼中,玉琮被认为是沟通天地、人和神的神物,玉琮中间上下相通的圆孔有“贯通天地”的含义,在原始宗教活动中一直被用为法器。玉琮外方内圆,代表着天圆地方的宇宙观,是古人重要的精神“护身符”。
河南安阳殷墟妇好墓主人妇好是商王武丁之妻,墓中玉琮竟然出土了14枚之多;而早在金沙之前的三星堆也出土有玉琮。在那个年代,古人相信,天和地都是有尽头的,地是方的,天是圆的,密密严严地笼罩着大地,这些天地的尽头,似乎就是一个个神话般的幻想。
金沙的24件玉琮中,最重的一件达3918克,是迄今为止出土的“玉琮王”。然而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这件玉琮却是良渚文明的产物。在古代,玉琮是国家重器,良渚人必不肯轻易以此宝物与人,这件玉琮如何跨越了1000多年的历史长河,辗转流离来到古蜀金沙?
谜团似乎还远远不止这些。在这件玉琮上,考古学家发现了40个人面,这些人面被认为是良渚文化晚期典型的简化人面纹;奇怪的是,在玉琮的一面,却刻着一个人,这个人形符号在已经出土的良渚玉琮上从没有出现过。
这个神秘的人到底是谁?他是本来就出现在良渚玉琮上,还是金沙人在良渚玉琮上灌注了自己的思想和情感?玉琮上,这个戴着长长冠饰,神情庄严,双手平举,长袖飘逸,双脚叉开的人似乎正在虔诚祭拜,他是金沙人崇拜的祖先,还是带领金沙人祈福驱邪的大巫师?一切似乎都难有定论。
可以肯定的是,这件玉琮辗转流落到古蜀金沙,被金沙人引为国宝,用于重大祭祀场合。玉琮上的线条已经模糊不清,似乎几经易手,更为重要的是,千年之前,以玉琮为代表的良渚人对金沙人的祭祀礼仪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玉琮上的神徽折射出的天神、地祗、祖先三位一体,“天人合一”的宗教信仰直接被金沙人引用进祭祀中。金沙人为什么会对千年之前的中华文明的祭祀神物有着如此浓厚的兴趣?这似乎可以构成一个假设:金沙人与良渚文明有某种渊源。
玉剑鞘 意外发现的独一无二
重达3918克的“玉琮王”
玉钺、玉琮乃是金沙古国的祭祀神物,此外,金沙遗址还出土了一些颇为特别的玉器。
金沙出土的一件玉璋上,一个戴着高冠、身着长袍的古人双膝跪地,肩扛着一根完整的象牙,似乎正举行着某种祭祀仪式。玉璋的形状,如同层峦起伏的群山一般,玉璋也由此被认为是古人祭祀群山的神物。古蜀人认为祖先是从岷山上迁徙来的,金沙人的玉璋祭祀,很可能与这种忆祖的心理有关。
另一件梯形玉器就更为神秘了,长30厘米,最宽处有19厘米,里面有5道凹槽。此前,商周时期的遗址从未出现过类似玉器,令考古学家大伤脑筋。一次偶然的机会,工作人员将金沙出土的玉剑往里面一插,嘿,竟然刚刚好,原来这是金沙人的剑鞘。
剑鞘的产生,一是为了保护持剑者,防止锋利的宝剑割伤自己;其二便是为了美观。剑鞘的材料不同,等级也不一样,比如西汉天子剑鞘配玉,诸侯配金,诸侯倘若用玉,那便是僭越了,是要杀头的。古人佩剑,大多一剑一鞘,可令人称奇的是,金沙这件玉器竟有5个凹槽,也就是能同时放下5把宝剑。
采玉 就近取材工艺复杂
生产这些玉器无疑需要大量玉料,金沙遗址的玉器原料到底来自何方呢?
世界上有两大产玉国——中国和新西兰,从上古时期开始便有玉器制作。《山海经》中记载的玉产地即有200多处,包括今天新疆一带产的和田玉、甘肃的酒泉玉、陕西的蓝田玉、河南的独山玉和密县玉等,辽宁的岫岩玉是最着名的玉种。
古蜀产玉之地,首推岷山。《山海经》中说:“岷山是个好地方,山上有数不尽的黄金和美玉,山下有白色的石头”。都江堰玉垒山,据说产玉一度被人称为“玉山”。金沙玉器的材料经鉴定为透闪软玉,尚有少量阳起石、透辉石、斜长石、闪长石、滑石、大理石、绿泥石、绿松石、玛瑙,可见古蜀人采集玉料甚多。岷山、玉垒山大抵是古蜀国玉料的主要来源地。这两座山都在岷江沿岸,距离金沙古国并不遥远,方便采集。
从山上运下来的玉璞,还只是一些玉块,工匠用玉凿、线等工具把它们切割成形状不一的玉块—薄的做成玉璧,方的做成玉琮,长的做成玉璋。切割下来的玉块,项链串起来,玉璋挂起来,都需要孔,孔并不是一次性打上去的,工匠们用木头、骨骼、石头等管状工具,不断加砂蘸水碾磨,慢慢地才可以在石头上打孔,即使是钻上一个小孔也需要半天的时间。
切割、打空是粗活,真正考手艺的是雕刻。雕刻是细活,心灵手巧的金沙人用简陋的工具,在玉器上雕刻出一个个菱形、三角形图案—狰狞的兽脸,带着笑容的人脸、飞翔的鸟、凶猛的野兽,样样栩栩如生。最后的工序是抛光打磨。雕刻过的玉有棱有角,并不光滑,工匠们在一个水池中装上大小不一的石块、细砂,将玉器放于其中,磨掉上面的锯痕、切痕,并用兽皮和木块在玉器表面不断摩擦,直到它们光洁细腻为止。经过这四道流程,粗糙的玉璞便成了精美的玉器。
玉器时代中国独有
金沙人为何如此钟爱玉器呢?这大抵跟中国古代的传统有关。东汉袁康《越绝书》里面有个知天文地理、晓历史的人叫风胡子。风胡子说:“炎帝神农氏时,以石头为兵器,砍伐树木建造宫室;到了黄帝时,以玉为兵器、工具;到了大禹时,以铜为兵器;东周时,铁器兴盛,微服三军,天下闻之,莫敢不服。”风胡子把古史分为石器、玉器、铜器、铁器四个阶段,相对于西方19世纪考古学多了一个玉器时代,这是玉器在中国历史上独特的地位造就的。
古人认为,玉是有品格的,佩玉之人便也有了玉的品格。《诗经》里面描写的君子,大多就佩戴着美玉。《论语》说,子贡有一次问孔子:“为什么君子喜欢美玉而不喜欢石头?难道是玉少石头多的缘故?”孔子回答说:“君子之所以喜欢玉,是因为玉蕴含了很多美德。具体说来,它温润而泽,代表着仁;它缜密得像栗子一样,代表着知;它瑕不掩瑜,瑜不掩瑕,代表着忠;它气如白虹,又代表着天……”孔子共说了玉的十一个好处,即仁、知、义、礼、乐、忠、信、天、地、德、道,玉器有这等好处,金沙人自然不会错过,更为重要的是,玉器是与神灵交流的主要道具,倾注了金沙人对另一个世界的理解,通过玉器,我们了解到了金沙古国最玄妙的片断,亦从中看到了金沙人的心灵史。商周年间,成都平原的金沙古国无疑是中国一处重要的玉器中心,与商、周两朝不同,金沙古国的玉器又更多具有着独特韵味,玉剑鞘、玉璋无不彰显着金沙古人的创造力与活力。(蓝荣辉 文 | 李升 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