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平原多产美酒,谁又是这里最早的酿酒师?2001年,金沙遗址出土了大量陶器,其中很大一部分可能是金沙人的酒具,当我们走过金沙博物馆橱窗中众多陶器时,走过的其实是一段段对酒当歌的片断。而早在三星堆时期,古蜀人已饮酒成风。春秋战国年间,蜀人的“醴酒”和巴人的“巴乡清”都是当时名震天下的佳酿。“醴酒”味薄香甜,“巴乡清”则清醇刚烈。蜀人、巴人常常把美酒献给神灵和死去的祖先。巫师也需要通过饮酒达到眩晕的状态,美酒之中浸透了他们的魅力和法力。
三星堆出土铜罍,罍与尊曾作为商周时期的青铜酒器
古蜀人的酒具
中国古代有句老话,叫“无酒不成席”,说的是饭桌上有了酒,气氛才够酣畅淋漓。远古时代,酒的作用其实更为突出,巫师作法,必须借助酒精才能达到眩晕、迷幻的状态,以与众神交流;族人出征前大碗饮酒,以壮士气。“国之大事,维祀与戎”,祭祀与战争都需要酒,可见酒的重要性。
酿酒需要大量余粮,成都平原号称“天府之国”“水旱从人,不知饥馑”,粮食一直颇为充足,古蜀人的酿酒技术,这才有了发挥空间。考古发掘亦证实了这种猜想,成都平原上的古蜀人实是一些好酒之徒。
古人饮酒,得有酒具。2001年,金沙遗址居址区出土了成千上万件陶器碎片,通过拼接,主要有尖底盏、尖底杯、尖底罐、小平底罐、高领罐、圈足盆、圈足钵等。这些陶器中,一些小型陶器可能是金沙人的酒具,比如尖底杯、高领罐适合海饮,尖底盏容量较小,可用来细酌。
陶器可能是普通金沙百姓的酒具,那么蜀王、贵族又用什么饮酒呢?商周时期的中原贵族饮酒一般用青铜器,三星堆古国的王公贵族,喝酒也用青铜器。在三星堆古国,青铜器历来为神灵所独享,唯独在酒器上,古蜀人奢侈了一把。他们的一些酒器竟然是青铜浇铸的——是他们的酒器也跟神灵有关,还是在古蜀人看来饮酒与祭祀是同样重要的大事?
历史上,三星堆人最常使用的酒器叫罍,三星堆二号祭祀坑出土的大铜罍上镶嵌着晶莹的绿松石。青铜器在古蜀国是重器,绿松石也是名贵的玉器,这件罍必定是三星堆人的宝物。另一类青铜酒器叫尊,三星堆出土的八鸟四牛尊东南西北各有一个凶悍的牛头,八只飞鸟在瓶身展翅欲飞。这种粗犷的风格显然符合三星堆人的一贯作风。
就是在战场上,古蜀人一有机会,也忘不了捞点酒器回来。历史上古蜀人与商朝人之间战争不断,一些商朝贵族在商王驱使下孤军深入成都平原,冤枉地送了性命。彭县竹瓦街遗址曾经出土过两件酒器觯,一件上面刻着“牧正父”,一件刻着“覃父癸”,他们是商朝的两个贵族,觯显然是他们跟古蜀人交战吃了败仗留下的遗物。跟往常一样,古蜀人缴获了兵器自己用,缴获了酒器也留了下来。遗址中,古蜀人把罍、尊、觯等酒器与戈、矛、钺等兵器放在一起。也许在他们看来,兵器在战场上不可缺少,酒是生活中不可缺少。
令人意外的是,金沙遗址并没有类似青铜酒器出土,为何强大的金沙古国没有青铜酒器?一个最新的观点是,商代贵族们因长期用含有锡的青铜器饮酒,造成慢性中毒,以致战斗力下降,金沙古人或许已经意识到了青铜酒器的危害。
好酒的古蜀人
说起好酒,中原地区的夏人、殷人比起蜀人来毫不逊色。这几个部族于酒似乎有着一种相似的感情。传说在夏禹时期,有个叫仪狄的人发明了酿酒之法。夏禹饮后觉得美酒味道虽好,却容易误国误人,于是决心戒酒,并从此不见仪狄。
夏禹颇有自制力,他的子孙却不然。亡国之君夏桀“作瑶台,罢民力,殚民财,为酒池糟纵靡靡之乐,一鼓而牛饮者三千人”,可见当时海量之人颇多。夏桀最终被殷人放逐,不过殷商贵族的饮酒风气却未曾收敛,反而越演越烈。殷商王室和朝内大小官员终日纵酒,以致“庶群自酒,腥闻在上”。商纣王更是个酒肉皇帝,司马迁说他“以酒为池,悬肉为林,使男女倮相逐其间,为长夜之饮”。前车之鉴,周人上台后,马上发布了中国最早的禁酒令《酒诰》,告诫世人:只有祭祀时才能饮酒;那些聚众饮酒的人,就要抓起来杀掉。在这种高压政策下,周人酗酒风气才有所收敛。出土的器物中,已经绝少看到酒器了。
由此看来,夏、商两朝是一个狂饮无节制的年代。这样的风气在成都平原上得到了遥远的呼应。古蜀国贵族、神职人员爱好饮酒,一般老百姓也乐意来上几杯。在三星堆古国,青铜酒器并不多,只有上等贵族或者虚无的神灵才有资格享用;而到了金沙古国,酒器换成了陶器,举国无大小,皆以陶器畅饮。
古人饮酒时,或一味品酒,或配一二小菜,而又以第二种居多。在三星堆遗址,与酒器相伴出土的常常是品种众多的饮食器,诸如碗、碟、盘、豆、罐之类的陶器应有尽有。考古学家曾经发现过一个灰坑,这里似乎就是3000多年前古蜀人的储藏柜——最中间是一只盉,四周摆放着21件平底盘、豆、罐等食器。这样的储藏柜在考古发掘中并不多,看来只有贵族或殷实之家才铺张得起。
酒具有了,那么,蜀人到底喝什么酒呢?
蜀酒醴与巴乡清
远古时期不同民族饮的酒,其实都是自己酿造的,因而口味各异。夏人、殷人酿酒多在冬季。《礼记》记载说:“仲冬之月……乃命大酋,秫(即高粱)稻必齐,曲蘖必时,湛炽必洁,水泉必香,陶器必良,火齐必得,兼用六物,大酋监之,毋有差贷。”酿酒是举国上下的一件大事,有专门负责的官员;原料、泉水、火候样样马虎不得,甚至连盛酒的陶器,都要求最精美。夏人、殷人爱喝一种醪酒,史书记载的夏朝仪狄,酿造的其实就是醪酒。这种酒由糯米发酵而成,味道香甜,粉白细腻,浓度不高,跟我们平常见到的醪糟颇为相似。
成都平原耕地众多,水土肥沃,蜀人剩有余粮,因此酿酒业尤为兴盛。由于史料的缺失和时代的久远,三星堆人、金沙人钟爱哪种酒我们已经无从得知。开明王朝时期(大约相当于春秋战国年间)的古蜀人则嗜好一种“醴”酒。晋代常璩在《华阳国志》中记载:“九世有开明帝,始立宗庙,以酒曰醴,乐曰荆”。所谓醴,是古代一种仅发酵一夜的酒,因酿造时间极短,故味道清淡,饮用时也是“汁滓相将”,连吃带喝。
当蜀人还在连滓带酒饮用醪、醴时,三峡一带的巴人已经娴熟地掌握了清酒的酿造方法。历史上,巴族勇士被称为“虎贲”,血腥的搏杀和死亡的荣耀往往贯穿于他们的一生。而烈酒,正是勇士最好的注脚。
数千年之前的三峡一带还是巴人的势力范围,当时江边有个巴乡村(今重庆奉节一带),一些巴人世代居住于此。这些巴人是一些酿酒好手,每年都要用五谷酿造一种“巴乡清”。孝敬的巴人用“巴乡清”侍奉父母。他们一边酿酒,一边吟诗:“川崖惟平,其稼多黍,旨酒喜谷,可以养父。野惟阜丘,彼稷多有,嘉谷旨酒,可以养母”。这种酒也用来祭祀神灵和死去的祖先,因此,巴人又吟道:“惟月孟春,獭祭彼岸,永言孝思,享祀孔喜。彼黍既洁,彼牺惟泽,蒸命良辰,祖考来格”。
“巴乡清”的酿造方法随着武威赫赫的巴人的湮没,亦成了千古之谜。无数酿酒大师想重新酿造出“巴乡清”,却无一成功。这种神秘的美酒跟巴人的命运似乎是联系在一起的,巴人消失了,它们亦不复出现。古代的清酒,一般“冬酿接夏而成”,第一年冬天酿造,第二年夏天才能酿成。然而,在这长达半年的时间中,后人却始终不知道巴人经过了什么工序,让“巴乡清”变得如此清醇。
与众多美酒一样,“巴乡清”虽好,产量却不高,仅够给父母、神灵和本族最勇敢的勇士享用。史书记载,秦昭王时,一只白虎为害秦、蜀、巴、汉四郡,秦王悬赏杀虎。朐忍(今重庆云阳)有巴人用竹弩射杀白虎。秦王不敢爽约,刻石为盟:“秦犯夷,输黄龙一双;夷犯秦,输清酒一钟”。清酒便是“巴乡清”,“巴乡清”可以跟黄金铸造的金龙等价,足见其身价之高。而这种价比千金的美酒最终失传,真是大大的不幸。
三星堆出土陶器,很可能是古人的饮酒器具 余茂智 摄影下载bst365_365封号提现了没到账_365bet体育赌博
美酒中的祭祀仪式
就古人而言,美酒带给他们的是一种虚无的快感;而就一个部族而言,美酒则是他们的精神催化剂。世界上不少民族都选择在祭祀仪式中通过狂饮达到高潮:北美帕帕戈人用仙人掌酿酒,每当酿酒季节到来,部落必定举行一系列庆典,所有人喝得酩酊大醉,巫师则在半醉半醒中举行祈雨仪式;印度康代人用棕榈树酿酒,每当棕榈树开花,全部落除了饮酒之外什么也不干,真是一个无节制的狂欢节日;热带一些原始部落则往往将棕榈树砍倒,斜支在大火中烤炙,直到有液体从中流出,巫师大醉后作法,部落则全体狂欢。
高潮和狂欢都需要酒的帮助,这便是酒在祭祀仪式中的作用。在中国西南许多祭祀仪式中,巫师也被称为萨满。这是一群格外需要酒的人,他们饮酒后的疯狂与神圣、荣耀联系在一起;另一些巫师则固执地相信,美酒可以帮助他们贿赂神灵和魔鬼,赐予他们无边的魔法。
成都平原上的古蜀国巫师自然也少不了这样的伎俩,低浓度的醴酒似乎并不至于使他们疯狂,于是他们饮酒、供奉酒更多便具有了贿赂的色彩。三星堆的罍、尊是在祭祀坑中发现的,由此推断,当美酒从罍、尊中流出时,三星堆人的喧闹可能震撼了整个成都平原;考古发掘显示,史前的金沙人面临着严重的洪水危机,金沙人以酒祭神,以象牙祭祀,数百年间从未中断过,整个国家的财富都奉献给了水神,酒在金沙人眼中又成为贿赂神灵的宝物。
狂欢也好,贿赂也罢,蜀人好酒,可见一斑。(文 彦皓 供图 三星堆博物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