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神鸟金箔，内层有个旋转的火球，外层等距离分布四只飞鸟，向同一方向展翅高飞，线条流畅，极富韵律。成都平原的古蜀人，口口相传着玄秘的太阳神话和传说，这些神话传说的艺术象征被展示在青铜器、金器上，在成都平原一度璀璨闪耀。

太阳神鸟由黄金锻造而成，并非偶然。金沙古国的重器，多由黄金铸就，成为这个古老王国最为玄妙的部分，昭示着古老金沙人的卓尔不群，也将一个古老的黄金王国托盘而出，这无疑又是成都对于中国文明的一大贡献。

意大利市民参观展览

古蜀人创造的非凡艺术品

2001年2月，一家房地产公司在成都磨底河南岸金沙村开挖下水道，挖掘机刨出的泥土中露出大量破碎的象牙、玉器、金器，太阳神鸟被揉成一团，隐藏在一团泥土中，亏得考古工作者仔细筛查，才得以重见天日。金面具、金冠带、象牙、青铜小立人、玉琮、玉贝、玉剑鞘……一个西周王国的大门被缓缓打开，这便是金沙。

迄今为止，金沙共出土金器200余件，包括金面具、金冠带、太阳神鸟、蛙形器、鱼形器、喇叭形器以及大量散落的金片。此前，中国商周时期的古遗址从未出土过这么多金器，金沙当之无愧是“黄金王国”。

众多金器中，最引人注目的，无疑是太阳神鸟金箔。太阳神鸟又称“四鸟绕日”，寄托了古蜀人对太阳的理解与诠释。太阳神鸟外径12.5厘米，内径5.29厘米，图案分为内外两层：内层等距离分布着十二条旋转的齿状芒，如同一个正在旋转的火球；外层等距离分布着四只飞鸟，首足前后相接，向着同一方向展翅飞翔。线条流畅，极富韵律，充满动感。如此丰富流畅的图案，却是在0.02厘米厚的金箔上完成，令人感叹古蜀工匠巧夺天工。

考古学家猜测，中间旋转的火球代表着太阳，四只鸟代表一年四季，12道光环代表十二个月或者一天之中的十二个时辰。古蜀先民认为太阳具有使万物复苏的超自然力量，于是崇拜太阳，他们认为太阳的东起西落是靠鸟的飞行完成，因此鸟和太阳联系在一起。不止金沙，整个古蜀都狂热地崇拜着太阳，三星堆祭祀坑出土了青铜神树、太阳形青铜器，古蜀国最后一个王朝国号开明，开明二字意为“推开窗户见太阳”，本身就是一个与太阳密切相关的词汇。金沙博物馆研究部主任王方认为，太阳神鸟金箔是古蜀人创造的一件非凡的艺术品，寄托了古蜀人对太阳与鸟的崇拜。

值得一提的是，数字“十二”和“四”在古人眼中具有着独特寓意，一年分“四季”，地有“四方”；一年有“十二个月”，动物有“十二生肖”。金沙古人把太阳神鸟与时间、自然规律联系起来，当其他民族还在过十八个月的古老太阳历时，金沙人已经认清一年四季与十二个月。

中原神话历来有“日中有三足乌”之说，汉代画像砖上常绘有三足乌，居于西王母座旁，为西王母取食。今天，“日中有三足乌”在金沙找到了原型。太阳神鸟，每只鸟有三足，不仅对应了史前的古老传说，从力学角度更起到支撑作用。或许，“日中有三足乌”这个数千年前的美丽神话正是成都平原上的金沙人创造，是金沙人独特的幻想。

遍布世界的太阳崇拜

世界上几乎所有民族都把太阳尊为神灵，加以祭祀，并创造出众多的太阳神话。究竟谁掌管着太阳，这是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古希腊人和古罗马人认为，太阳神是英俊的阿波罗。在《荷马史诗》中，阿波罗是一位风度翩翩的裸体少年，掌管着太阳、音乐、医药和祛灾。每天黎明，他都会登上太阳金车，高举神鞭，给人类送来光明和温暖。

而在中国神话传说中天上共有10轮太阳每天轮流值班，它们往往像鸟一样栖息在神树扶桑上，九只在下面的树枝上，一只在最高的枝头上。《山海经》记载，这10轮太阳是帝俊与羲和的儿子。帝俊如同西方的宙斯，是传说中东方的天帝，他和多位妻子一起创造出了世界。

后来，部落首领干脆以太阳作为自己或部落的称号：炎帝神农，被后人尊为太阳神；身材高大、手里拿着蛇的夸父部落，是一群对太阳极其敏感的人，跟随太阳迁徙；黄帝轩辕氏、犬工等部落的族徽上，据说都有一轮火红的太阳；太昊伏羲氏与黄帝之子少昊的名字便直接用了一个与太阳有关的“昊”字，意思是“正空中的太阳”。

商周至战国时期的《山海经》中有一段专门讲神树，其中最神奇的，莫过于“扶桑”和“建木”：很远的地方有个黑齿国，黑齿国北边有汩泉水叫汤谷，汤谷中生长着一棵扶桑神树。天上十只太阳就栖息在扶桑树上，九只在下面，一只在最上面，它们经常在汤谷中洗澡。另一棵神树建木传说由黄帝栽种，长成后连接着天和地，有“百仞”之高。跟扶桑相比，建木的神奇之处在于，它是众神群巫往来天地间的天梯，也是联系人与神的天梯。巫师通过建木上下于天，采集神药，把神的旨意带到人间，汇报人间的欢乐和灾难；而人一旦登临神树上山，便可成仙。建木由此成为古人心中虚幻世界的起点。建木在哪呢？《山海经》说就在“都广之野”上。而所谓“都广之野”，据众多史学家考证，就是今天的成都平原。

扶桑和建木的传说流传了千百年，难辨真伪。直到1986年三星堆青铜神树出土，才让《山海经》的记载变得清晰起来——这是一棵用青铜浇铸而成的树，也是迄今世界最大的一棵青铜树，它枝繁叶茂，盘根错节，树枝上悬挂着逼真的走兽、奇异的手掌、纵目的神龙和正欲展翅飞翔的鸟儿。一种观点认为，青铜神树上的九只鸟，暗示着太阳；它阶梯一样的结构，又暗示着天梯。3000年前，想象力和创造力丰富的古蜀人设计出了这棵高大的青铜神树来承载他们对于太阳和神树的理想。金沙迄今虽然没有青铜神树出土，却发现了诸多类似神树的残片，可以想象，金沙过去是拥有青铜神树的，古蜀人的太阳崇拜一脉相承。

围绕太阳组成的内心世界

古蜀珍宝

距今8000年前，生活在宁夏贺兰山一带的古人，用石凿在岩石上雕刻太阳；距今6000年左右的半坡人，爱在精美的象牙上雕刻出大小不等的同心圆代表太阳，外圆的周边还喷射着火焰；距今5000余年的凌家滩文化出土的玉器上，一只玉鹰双翼展翅，翅膀呈猪首形，胸部有个同心圆，象征光芒万丈的太阳；距今4000年前的东夷人，在一片小小的陶片上，就画了七八个太阳，并且反反复复描绘着太阳放射的光芒……而在三星堆与金沙，贵重的青铜器，稀有的金器则被用来铸造、锻造太阳或者与太阳有关的神话。

三星堆还出土了6件太阳轮，模样像车轮，中间是一个圆形的小圈，周围等距离分布着5根支撑棍。学者谢·亚·托卡列夫《世界各民族历史上的宗教》一书中曾经提到过古人与太阳的联系。他说，远古时期的古人喜欢用轮形、盆形、圆形的器物表达他们对太阳的敬意，这些器物中间往往还有一个“十”号或射线，用来代替太阳的光芒。正如托卡列夫描述的那样，三星堆的青铜轮形器可能也是对太阳的一种摹画，而且是一个正在放射出光芒的太阳。

最能说明古蜀人与太阳关系的，是一件人面鸟身的青铜像。这件雕像方面大耳，纵目，造型跟史料中记载的古蜀人并无分别，奇异的是它的身体。它的身后有一对展开的翅膀，显然，史前的古人曾幻想像鸟儿一样在空中飞翔，而鸟儿又是最接近太阳的。在它胸前，还有一个奇特的圆形符号，这是个代表太阳的同心圆，不偏不倚地出现在胸口上。

这些青铜、黄金的“太阳”对于古蜀人的意义不言而喻。在古蜀人心目中，世界神秘而开阔，水土丰茂的成都平原上坐落着美丽的国度，而在他们心目中，还有一个围绕着太阳组成的内心世界。

金沙人宇宙与自然的空间

考古学家猜想，太阳神鸟并不是孤立存在，或许只是一个组合图案的一部分。在古代，太阳被认为是阳性，月亮则代表阴性，古人认为，阴阳调和，万物之本。充满活力的太阳神鸟显然代表了阳性，那么什么才是阴性的象征呢？

与太阳神鸟一起出土的，还有8个类似青蛙的金箔，其中两个几乎完好无损。金箔成片状，外形如同一个变体的动物形象，好像将一只动物从肚子中间剖开了，从造型和特征看，应该是青蛙或蟾蜍。

在中国古代神话中，月亮一直占据着重要地位。传说代表阳性的蟾蜍与代表阴性的兔子在月亮中相斗，这才形成了月亮的阴晴圆缺。关于月亮的神话，载于《山海经》《楚辞》《淮南子》中，这些传说无一例外地把月亮与某种生命联系。屈原在《天问》中问：“夜光何德，死则又育？厥利维何，而顾兔在腹？”《淮南子》说嫦娥“托身于月，是为蟾蜍，而为月精。”月色洁白和白兔相类；蟾蜍夜间活动与月亮相似，古人的奇妙想象化作蛙形金箔，象征的正是对月亮的崇拜。

在广西出土的一件铜鼓上，鼓面中心是十二芒的太阳纹，外圈是一圈美丽的翔鹭纹，最外围是四只立体的蟾蜍和两个骑士。考古学家相信，这个图案与太阳神鸟和蛙形金箔不无联系，这也揭开了以太阳神鸟为中心的神秘拼图的谜底——太阳神鸟金箔位于中央，周围等距排列4只或更多蛙形金箔；它们镶嵌在某个器物上，更为重要的是，它们组成了金沙人心目中宇宙与自然的空间。

独树一帜的金色王国

金沙古国的重器，大多都是黄金铸就，太阳神鸟、金面具、蛙形金箔、金冠带、双鲟金带，无不代表着金沙遗址最高成就。

金面具高3.74厘米，宽4.92厘米，眉毛成弧形，耳朵外展，鼻梁直挺，嘴角还挂着盈盈笑意，金沙古国的工匠竟能有这样的手艺，为冰冷的金属赋予生命的活力。金沙人用黄金铸造这样一个笑脸，说明此人地位非常尊贵，或许只有古蜀王才能享此殊荣。

金冠带雕刻着一张弓箭，一条鱼，一只飞鸟，鱼被弓箭贯穿而入，同样的图案还出现在三星堆金杖上，只不过弓箭、鱼、飞鸟的数量分别成了双数。金是古代重器，古人将图案刻在金器上，一定意味着战争、盟誓、迁徙等大事。

1986年，三星堆遗址除了出土近千件青铜器，尚有大量金器，包括金杖、金面具等诸多精品，这个传统最终为金沙人继承下来。古蜀人创造了辉煌的青铜文明，他们在金器上的成就也令同时期的人难望其项背。古蜀国的金杖、太阳神鸟、金冠带与金面具，令世人领略到了黄金的独特魅力。灿烂的黄金，成为金沙古国的国家颜色，也在中国文明史上留下了一个独一无二的金色王国。（文 水直 四川省文物局供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