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广汉三星堆博物馆，我们能看到两种青铜人头像：一种留着长长的辫子，一种则把头发盘在脑后；而到了金沙博物馆，却仅仅只有一种青铜人头像，他们留着长长的辫子。远古时代，青铜珍贵无比，古蜀人为何舍得将珍贵的青铜为他们铸造人头像？在解答这些疑问的过程中我们发现，留着不同发型的青铜人头像背后，竟隐藏着三星堆古国与金沙古国若干神秘事件。
三星堆与金沙的发型“密码”
3000多年前，成都平原上的三星堆古国出现了两个民族共同掌权、联合执政的状况。遗憾的是，这两个民族如同事先约好的一样，并未给后人留下任何文字记载，似乎他们之间的联合是一个不可告人的机密。后人的任务便是从三星堆、金沙遗址入手，复原出这两个民族的原貌，甚至推测出他们之间关于权力共享的秘密协议。
唯一的线索在祭祀坑出土的青铜人头像上。1986年，从三星堆两个祭祀坑中出土了数十件青铜人像：有断为两半的青铜大立人，也有只残存头部的青铜人头像。远古时代，青铜是一个国家的宝贵财富，这些青铜人无疑拥有着无比高贵和辉煌的过去。我们要做的不是猜测，而是把这些青铜人像按照发型进行归类。
之所以选择发型，是因为在能辨认出发型的64件青铜人像中，其发型只有两种：一种长长的辫子拖在脑门后面，考古学上称之为“辫发”；一种头发卷起来用笄（古时的发簪）系在脑后，叫做“笄发”。三星堆人是一个爱美的民族，他们的“笄发”花样颇多，有的在头顶上扎了个蝴蝶结，有的把头发盘在前额像羊角一样高高耸起，青铜大立人梳的就是“笄发”。在古代，不同民族的发型一般是不同的——也就是说，出现在三星堆祭祀坑中的“辫发”和“笄发”是两个风俗装扮差异很大的民族。
2001年，金沙遗址问世。考古学家发现，青铜人头像数目急剧下降，迄今只发现了2个青铜雕像，一件是着名的青铜小立人；另一件青铜头像则似乎是一个慈眉善目的女人，这在三星堆遗址从未发现过。青铜小立人的手势与青铜大立人相似，发型却截然不同，是长长的辫发。古时不同的发型，往往代表着不同的部落、种群。《蜀王本纪》就记载古蜀人“椎髻左衽”；清军入关，强迫明人剃发，有不剃者格杀勿论。可见发型的背后，实际上代表着一种认同，乃至服从。如此说来，大立人的“笄发”与小立人的“辫发”，可能隐藏着一些神秘讯息。
神权与王权，两个民族的神秘协议
辫发青铜人头像
在古代，究竟是哪些民族爱留小辫或插发簪？这似乎是揭开大、小青铜立人身份的钥匙。答案却令人失望。“辫发”和“笄发”是古人经常梳理的发型，商朝男子就有留辫发的习惯，他们的长辫下垂至肩或干脆盘绕在头顶上。秦朝与汉朝则都流行髻，诸如望仙九鬟髻、凌云髻、垂云髻、坠马髻、盘桓髻、百合髻等数不胜数。单凭这些髻，我们是无法确定古人的身份的，大、小立人同样如此。
然而，金沙出土的青铜人头像太稀少了，以至难以对它们进行任何分类或对比，考古学家又把目光投向了三星堆。梳着“笄发”的青铜人像常故作神秘之态，他们的工作，几乎全部跟宗教有关。身着华丽服饰、高高站立在祭祀台之上的青铜大立人，双手无限夸大举在胸前，正陶醉于一次恢宏的仪式之中；头戴鸟头冠、下穿鸟足裤的青铜立人，似乎正在云蒸霞蔚中飞翔；青铜神坛上的四个大力士，身着太阳彩衣，手中紧紧攥着一根树枝……无一例外，他们都是“笄发”。“笄发”青铜人做着一件相同的工作。
那些梳着“辫发”的青铜人像则似乎终日无所事事。因为若干年前的一场变故毁坏了他们脆弱的木制、土制身躯，面对着孤零零的人头，我们很难再复原出他们曾经的生活。在变故中湮没的还有他们的身份，他们是一些什么人？属于古蜀国哪个阶层？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院长孙华认为，跟那些醉心于祭祀的“笄发”们不同，“辫发”们代表的是一个世俗的权力集团，他们掌握着世俗的权力，也就是我们通常说的王权。这无疑是一个显赫的阶层。
在古代，国家权力一般分为宗教与王权两个部分。青铜人像的两种发型透露出古蜀国内部的政权模式：“笄发”们代表的是一个神权阶层，他们控制着三星堆人的精神，充当着三星堆人与神灵之间沟通的媒介；“辫发”们则奴役着三星堆人的身体，把王权牢牢抓在自己手中。如此说来，三星堆古国的政权一分为二，而这两个民族之间又达成了一个秘密协议，一族占有所有的神权，另一族则把王权收入囊中。在金沙遗址，我们只发现了“辫发”的青铜小立人，金沙古国一直被认为是三星堆文明的延续，众多出土文物显示了它们在考古学上的亲缘，原本显赫的“笄发”阶层此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
两个民族的真正身份，引起了学者的浓厚兴趣。考古学家孙华认为，这两个民族，一支是成都平原上的土着部落，另一支则可能是来自二里头的夏代王族。我们甚至可以大胆想象远古的一幕变迁：3000多年前或更早，一支来自二里头的夏朝王族来到了成都平原，当地土着部落对他们礼遇有加。王族神秘、虔诚的祭祀仪式引得土着心驰神往，他们留下来担当古蜀国的巫师。土着酋长们献上珍贵的青铜，驱使国民用青铜为他们锻造出一种虚无而神秘的力量。王族最终取代土着巫师，并进一步攫取了三星堆的神权。成都平原上出现了神权与王权并驾齐驱的情况。
祭祀坑中，“辫发”的数量远远超过了“笄发”。不过，数量跟他们分享的权力可能没有太大联系。这些青铜人像中有四个戴着黄金面罩，黄金暴露出这两个民族之间的秘密协议。在古代，青铜珍贵，黄金更为稀有。这四个青铜人像应该代表了古蜀国的最高权力。他们两个“辫发”，两个“笄发”，数量恰好相等，似乎刻意维持某种平衡。这是一个颇为有趣的现象。关于黄金面罩，也许这两个民族之间曾经有一场激烈的争夺；最后他们达成了一个协议，每个民族挑选出两人，佩戴黄金面罩。
口说无凭，他们似乎还签下了协议。在一件金杖上，刻有这样一幅神秘的图画：四根羽箭平行射入两个人头之中，箭头分别穿入两条鱼的头部，箭尾则是两只展翅的飞鸟。一个最新的说法是，两个人头代表着“笄发”和“辫发”两个民族，鱼和鸟是它们的图腾，羽箭则相当于誓言。这是“笄发”和“辫发”们刻下的契约，如同古巴比伦的汉谟拉比法典一样，写下的是庄严和肃穆。然而，所谓一成不变只是一厢情愿，几百年后的一场变故把这个协议撕得粉碎。
发型之变，权力之争
“笄发”和“辫发”们共同主宰的古蜀国，是怎样一幅光景？在解答这个问题前，我们不妨先看看有趣的历史现象：商朝早期，商王的权力并不是至高无上的。相反，一个叫贞人的神职集团，掌握着卜筮权，假借鬼神的意志，成为了比商王还有权力的统治阶层。商王武丁以后，王权才压过了神权，贞人集团逐渐消失。这个历史规律，在成都平原上也曾经奏效吗？
2001年，我们的疑问在金沙遗址有了答案。在金沙遗址出土的金冠带上，我们看到，同样是人头、鱼、鸟、羽箭，图案却从一对变成了一只——金带上只剩下了一个人头。难道“笄发”、“辫发”们有一支消失或者衰落，剩下的一支成为了古蜀国唯一的王者？我们从未在金沙遗址看到过留着“笄发”的青铜人，看来他们命运多舛。相反，那些“辫发”们却更加得意，不但继续掌握了古蜀国的王权，“笄发”们的神权似乎也落到了他们手中。他们的代表，便是金沙的小铜立人。
小立人留着跟三星堆“辫发”们相似的辫子，腰间插着一根短杖，象征至高无上的权力。然而，他的打扮和姿态，却让我们看到了“笄发”们的影子：头上戴着象征着太阳的高冠，手却像青铜大立人一样无限夸大举在胸前。显然，他在刻意模仿那些已经消失的“笄发”的动作。这样的模仿已经让一切都真相大白了：小铜立人集中了“辫发”和“笄发”们的权威。成为了古蜀国和古蜀人精神世界中的双重主宰。也许在三星堆王国一次剧变之后，先前掌握着宗教祭祀的“笄发”们失去了尊贵的神权，过去执掌着王权、军事的“辫发”们便趁机取而代之。
晚年的三星堆古国的命运曾引起过学者们的诸多猜测。也许，一次惨烈的战争或是一场汹涌的洪水席卷了这个曾经辉煌的国度。古蜀人纷纷携家带口，逃离三星堆。古城终被废弃，成为废墟。他们最终来到金沙，重建了一个古蜀王都。“辫发”们似乎厌恶了“笄发”们的表演，成都平原的土着部落取代了二里头的王族，如果三星堆古国还是一个神权、王权一分为二的王国的话，金沙蜀王明显已经集神权与王权于一身了。2007年，金沙也出土了一件罩在青铜雕像脸上的金面具，长刀眉、大立眼、三角鼻、长方形，金面具出土时已与青铜雕像分离，不过，考古学家相信，这件唯一的金面具可能属于“辫发”的王族，此时的“笄发”们已是日暮残阳了。
其实，单单是一场劫难，应该不至于让这些“笄发”们如此狼狈。同时期中原地区商王大刀阔斧的变革无疑能给我们一些启示。商朝中叶以后，商王权力的膨胀，全是拜祖宗武丁所赐，武丁对贞人们不间断地打击成为了商朝的国策。因此，我们有理由相信，“笄发”们的消失也许是“辫发”们所为，他们捞回了旁落的神权，给了“笄发”们致命一击。历史准则同样在古蜀人手中上演。（文 寔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