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香国图》 清代汪士慎 绘
从民间自发伊始,到官府引导,成都花市与蚕市的兴盛繁荣,在宋代达到了巅峰。1200多年前,诗圣杜甫江畔独步寻花;800多年前,放翁陆游怀念蜀中梅花……在古人的诗词中,我们见证成都春江花宴、蚕市笙歌的繁华。
青羊宫 庙会花会两相宜
唐广明元年(880年),因黄巢起义随唐僖宗避难蜀中的宰相萧遘,写下了一首名为《成都》的诗:“月晓已开花市合,江平偏见竹簰多。”这也是一千多年以前,成都就有花市的证明。关于花市的起源,民间流传着这样一个传说:某年二月十五,道观青羊宫附近一户李姓人家,诞生了一个婴儿,是道教始祖李老君托生。这天是花朝期(百花的生日),又恰逢青羊宫庙会,于是时人把赏花和庙会在同一天举行,以应其祥。此后每年的二月十五,到花市赏花的人们也到青羊宫中拜祭老子,进香祈福;而到青羊宫参加法事活动的善男信女们也游于花市,“庙会”“花会”合二为一,成为成都一年一度最为盛大的春日聚会。
花市兴盛,和古人惜春爱花有关。隋炀帝时期,专设管理花卉之职——司花女:炀帝幸江都,洛阳人献合蒂迎辇花,帝令御车女袁宝儿持之,号曰司花女。唐穆宗时期,这类官职叫“惜春御史”:穆宗每宫中花开,则以重顶帐蒙蔽栏槛,置惜春御史掌之,号曰“括春”。一国之君尚且如此,普通百姓亦爱花如痴如狂。《云仙杂记》有则故事:郭文在山间,有石榴杨梅等花为樵牧所伤殆甚,卖簪沽酒以浇花树。人问之,曰:“为二子洗疮止痛。”唐代李肇所着的《唐国史补》中也提到唐人崇尚牡丹,每年春暮,车马若狂,人们争看牡丹开花,以不去者为耻。唐人爱花的风潮可见一斑,甚至于有风吹草动,都会担心花卉受到伤害,“风来吹叶动,风去畏花伤。”
“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杜甫的《江畔独步寻花七绝句》为我们描绘了一千多年前成都春天的景象。从唐开始,古人种植花卉的技艺愈发高超。据古书记载,韩愈有一侄子不喜欢读书却善于种植牡丹,他可以让牡丹开出青、紫、黄、红等不同颜色,令韩愈大惊不已。文人雅客和家境富裕者,以赏花、种花为雅兴,逐渐形成了一种风潮。于是许多百姓放弃种植粮食作物,转而种植收入更高的花卉。唐代诗人郑谷诗云:“禾黍不阳艳,竟栽桃李花。翻令力耕者,半作卖花人。”卖花人的出现,也是花市繁华的重要注脚。
唐代花宴 几曲宴歌春色里
百花盛开,与亲朋好友花下饮宴,谓之花宴。花宴不仅仅局限于饮食,唐人更加入了吟诗作对等各种充满文思雅趣的环节。唐大历二年(767年)早春,诗人岑参就曾陪同崔宁在成都浣花溪泛舟赏花游宴,并作诗云:“云带歌声飏,风飘舞袖翻。花间催秉烛,川上欲黄昏。”另一位唐朝诗人戎昱的花宴诗更有春日情趣:“客醉花能笑,诗成花伴吟。为君调绿绮,先奏凤归林。”花宴是文人墨客创作灵感的源泉,“去年花前把金卮,曾赋杨花数句诗”。
歌舞也是花宴中的重要活动,“几曲宴歌春色里,断行高鸟暮云边。” “彩笔征枚叟,花筳舞莫愁。”有朝廷官员参加的花宴,总有歌舞助兴。唐代封疆大吏高骈曾在花宴上引吭高歌:“花枝如火酒如饧,正好狂歌醉复醒。”花宴上人生得意的高骈,不曾预料到自己晚年的失意,如同百花终有凋落的时刻。唐朝的花宴,千年来承载了文人雅客的诗意与豪情,也承载了一方百姓的喜乐与希冀。
宋代花市 二十里中香不断
据《成都古今集记》记载:“孟蜀后主于成都城上遍栽芙蓉,每至秋,四十里如锦绣,高下相照,因名锦城。”成都被称为锦城,是因为后蜀孟昶遍栽芙蓉吗?其实不然,宋人张堂英在《蜀梼杌》中的记载更贴近真实的情况:“昶(孟昶)于城上尽种芙蓉,九月间盛开,望之皆如锦绣,昶谓左右曰:‘自古以蜀为锦城,今日观之,真锦城也。’”由此可见,成都被称为“锦城”的历史早在后蜀之前,但自孟昶遍栽芙蓉后,成都又多了一个雅致的别号“蓉城”。
后蜀及宋,成都花市更加繁盛。十二月市中,二月为花市、八月为桂市、十一月为梅市,三者都与花有关。二月花市最盛,与二月二日出游踏青有关。这一天,全城老少出游踏青。宋太宗时,益州知州张咏有诗为证:“日出万里桥,为彩舫数十艘,与宾僚分乘之,歌吹前导,号小游江……士女骈集,观者如堵。” “春游千万家,美女颜如花。三三两两映花立,飘飘似欲乘烟霞。”
孟昶让成都与芙蓉结缘,而陆游则让成都的梅花、海棠出名。陆游爱花,“为爱名花抵死狂,只愁风日损红芳。”在蜀中前后九年,他写了许多关于花的诗篇。其中写梅花的就有六十多首,其中佳作例如《梅花绝句十首》,其四:“濯锦江边忆旧游,缠头百万醉青楼。如今莫索梅花笑,古驿灯前各自愁。”诗人78岁时,已离开四川20多年,仍对成都的梅花恋恋不忘,乃作:“当年走马锦城西,曾为梅花醉似泥。二十里中香不断,青羊宫到浣花溪。”
除了梅花,陆游也酷爱海棠,亦有许多诗作描写成都的海棠,如《驿舍见故屏风画海棠有感》:“成都海棠二月开,锦绣裹城迷巷陌”;《张园海棠》:“西来始见海棠盛,成都第一推燕宫”;《成都行》:“成都海棠十万株,繁华盛丽天下无”。从这些诗句,我们看到宋代成都花市的规模:沿锦江由西至东,从青羊宫至玉局观(今成都市北)一带。《成都古今集记》中说:“成都二月花市,各地花农辟圃卖花,陈列百卉,蔚为香国。”
三月蚕市 几日笙歌常继烛
宋代绢本画中展现的养蚕生产过程(节选)
成都古称蚕丛之国,蚕桑业向来发达,有人认为蚕市早在春秋战国之前就已存在。北宋《茅亭客话》中说,蜀中有蚕市,父老相传,古蚕丛氏为蜀主之时,民无定居,跟随蚕丛迁徙,所在即招致为市,进行交易。苏辙也在诗中认为蚕市起源于古蜀:“蚕丛在时已如此,古人虽没谁敢更。”
唐代成都蚕市最初源于祈蚕福,祈蚕福的对象是传说中的蚕女。蚕女在帝喾时,因故“化为蚕,食桑叶,吐丝成茧,以衣披于人间。”后来,蜀民“每岁祈蚕者,四方云集,皆获灵应。”由此可见,唐代最早的蚕市,是人们特地去祈求蚕桑兴旺,而并非蚕桑贸易的集市。唐高宗时,成都每年三月在乾元观、龙兴观、至真观兴办蚕市,至真观道士王晖“好为人相蚕种,遥知丰损。”是日,人们蜂拥而至,从而蚕市大兴:“倾城士庶,四邑居民,咸诣仙观,祈乞田蚕。”
唐末乃至五代时期,成都蚕市逐渐脱离蚕事信仰,转变为综合贸易与游览场所。后蜀后主孟昶的贵妃花蕊夫人写有《宫词》一诗:“春早寻花入内园,竞传宣旨欲黄昏。明朝驾幸游蚕市,暗使毡车就苑门。”五代以来,蚕市所售货物众多,由此形成了士庶百姓游逛蚕市的习俗,就连皇帝的妃子也向往蚕市的繁华。
宋朝,每年蚕市的开设,意味着一年的耕作即将开始:“货蚕农之具及花木果草药什物”。蚕市上进行交易的货物虽以农桑所需农器和农副产品为主,但上至珍纤之玩,下至农桑具、日用品及花木果草药什物,应有尽有,成为各行各业的物资交流集市。由此,宋朝成都蚕市空前繁荣,持续时间和开市次数都比前代有所增加。陆游《剑南诗稿》注云:“蚕市,成都初正故事。”即指正月五日的蚕市。《岁华纪丽谱》中记载宋代成都有蚕市三处:正月五日,五门蚕市;二十三日,圣寿寺前蚕市;三月二十七日,大西门睿圣夫人庙前蚕市。众多文献表明,宋代成都蚕市每年正月五日开市,举行的地点有五门、圣寿寺、龙女祠、严真观前、大慈寺、青羊市、学射山、龙兴观门、大西门睿圣夫人庙、南门、宝历寺等,在当时都是成都的繁华地带,一直到三月底才结束。
蚕市在宋代,依旧保留了它作为游赏之地的娱乐性。北宋词人仲殊诗说:“成都好,蚕市趁遨游。夜放笙歌喧紫陌,春邀灯火上红楼,车马溢瀛洲。人散后,茧馆喜绸缪。柳叶已饶烟黛细,桑条何似玉纤柔,立马看风流。”蚕市期间,一派繁华景象,令人神往。宋代蚕市甚至还有夜市,“蚕市夜歌欹枕处,峨眉春雪倚楼时。”“几日笙歌常继烛,晚春桃李尚仍蓝”,夜晚蚕市依旧行人如织,歌楼酒馆灯火明亮。
清代花会 花市蚕市合一
《春山游骑图》 明代周臣 绘
元明两朝,花市和蚕市逐渐衰弱,不复繁华,直至清朝,才逐渐恢复。然而直至清末,花市和蚕市都没有固定场所。每年农历,正月末或二月初,便租用青羊宫、二仙庵附近的农田,临时搭棚作为会场。虽然颇为简陋,但也吸引了不少游客:“奇木珍卉,连圃接畦。异鸟佳禽,层笼累立。农耕蚕器,与夫家居必须竹木各具,儿童游弄细物,鳞萃其中。古书籍字画,真赝参半,盈摊满壁。游人场中簇拥,车马郊路喧闹,往来如织,积日不衰,始终三四十日而后罢散。”
清光绪十三年(1887年),周怀孝为四川劝业道,考虑到花市、蚕市的时间、地点相近,已有暗合之势,便合并二市,扩大规模,成立了清代成都的花会。清代成都花会时间为二月十五日,地点在青羊宫。清政府借着这个集会,一并从事劝业活动,反对游手好闲,鼓励贸易,花会场地纵横三里,内分展览场、农具、花果、各地特产、食品、娱乐六大项目。
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春,第一次新式花会即“劝业会”开幕,共展出3400多件来自各店铺、作坊、工厂的货物,并提供了住宿及娱乐场所。由于准备充分,赴会商家获利丰厚。从此,一年一度的花会(劝业会)便成为春季成都最大规模的公共聚会和物资交流活动。(文 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