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成都平原西南边缘的邛崃,古称临邛或邛州,内则拱卫成都,外则控扼西番,南宋《方舆胜览》有论:东接蓉城、西连番地、南控碉门、北通雾岭,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作为成都平原上最早建县的城市之一,邛崃距今已有2300余年的建制史,与成都、郫县、江州(今重庆)一道,并称巴蜀四大古城。邛崃坐拥丰富资源,地处边地要道,既是军事重镇,也是商贸中心,两千多年来或为县、或为州、或为郡、或为军,在历史舞台上大放异彩,更被誉为“天府南来第一州”。
清光绪年间邛州画师罗衡斋绘制的《川南第一桥》
东望锦城
公元前311年,出于政治和军事需要,秦国在成都平原上主持兴修了三座城池,其中一座就是临邛,并设置临邛县,县治遗址即在今天的邛崃市临邛街道。秦汉以后、隋唐之前,其城池位置受到战争、灾害、政权更迭等诸多因素影响,因地制宜屡有变迁。后人根据文君井、白鹤驿、文庙等古迹的定位推断,最晚至唐代时,临邛城位置已逐渐东移至现在的位置。
“临邛县”这一地名自秦开始,一直沿用至南北朝时期,梁大同三年(537年)改临邛县为邛州。历唐宋元明清之变革,或属成都府,或隶嘉定府路,“邛州”这一地名几无变化,同时也与“临邛”并存。唐宋时期,“邛州”这一地名频频出现在杜甫、王安石、文同、陆游等诗人的诗句中。
明清五百年间的历史进程中,这座城池经历了多次毁坏与重修,城池的范围基本没有大的改变。明洪武九年(1376年),邛州被降格为邛县,经过百余年建设发展,人口大盛、经济大增,又于成化十九年(1483年)复升为邛州直隶州,官府以夯土修筑了一座简易而实用的城垣。正德十六年(1521年),知州李廷诏改筑城池,城墙高两丈(约6.4米),厚六尺(约1.9米),周长一千四百二十三丈(约4.5公里),约九里七分。城池外墙面以砂石条墩垂直包砌,同时开辟了四道城门,各门均修城楼,并于城之东南城墙上兴建了一座“聚奎楼”,以求文运亨通。
明末,繁华的城市又毁于战火。清代沿袭明代制度,规定每个城市都必须修建城垣、官衙、营房、监狱、官方祀典祠庙等公共建筑物。城池的修建工作是地方官的头等大事,办得不好,甚至会弄丢“乌纱帽”。邛州州官先后对州城进行了修缮,乾隆二十九年(1764年),知州王采珍对州城作了较大规模的重修,设城门五个、城楼五座,还补修了1738座女墙垛口,提升了城池的防御功能。州城之东门为涌泉楼,匾额曰:环江沃野;南门为挹翠楼,匾额曰:崃山拥秀;西门为鉴湖楼,内侧匾额曰:瑞霭云吟;北门为跨鹤楼,内侧匾额曰:灵绵雾岭。在清代,邛州为直隶州,与府同级,相当于今天的地级市,下辖大邑、蒲江两县,也就是说,邛州城也是大邑、蒲江两县的州城。
州城格局
邛州州衙居于州城西北,建筑布局上依制为“前堂后寝”,中轴线上自南向北依次是照壁、头门、仪门、大堂、二堂、三堂。空间节奏上显得主从有序,中轴线上层层的殿堂是各院落中主要的建筑。两侧建有办公辅助性的建筑,院落数进,沿纵轴展开。仪门之内,左右厢房是州衙下属部门的办公场所,左文右武、左尊右卑、各司其职,合称为“十房”。中轴线两侧,还坐落着粮仓、厨房、书房、吟风阁、来凤驿、衙神庙、马王庙等各类建筑。
州城西门内坐落着州判署,州判又称为“佐贰官”,协助知州处理相关政务,在州志城池图上标注的是分州署。州衙西侧是吏目署,吏目是办理本衙门日常杂务的官员,也被称为“首领官”。位于州城南边的学正署和训导署紧紧相邻,职能类似于今天的教育局,与文庙和奎阁相去不远。古代主管教育和考试的官员,在州称学正,在县称教谕。学正之外,还设训导一职辅佐其相关工作。州衙之东是守备署,其主要负责人为守备、千总等。邛州汛隶属于成都城守营,作为基层军事组织存在。
邛州州城的外部形态近为方形,内部街市呈棋盘式分布,大街小巷错落有致,主要包括东正街、南正街、西正街、北正街、兴贤街、里仁街、善政街等街道,这些街道名字或表明方位所在,或含有浓厚的教化意味。除了宽阔的街道,街与街之间还连接着狭长的巷子,比如火神巷、水井巷、塘口巷、书院巷、文君井巷等,串联起千家万户的日常生活。
在州城内十字街交叉口,即东街、南街、西街交汇处,建有一座鼓楼,其外形巍峨壮观,成为城市中心区的制高点。鼓楼于南宋初建,明成化年间重建,明末毁于兵乱。宋时谓之谯楼(或谯门),诗人陆游游览邛州时还登楼眺望。清代时官方对鼓楼修建了四次。鼓楼上挂了四道木匾,分别叫迎晖、接云、和煦、涌濡。鼓楼上没有鼓,却悬挂了一口笨重的铁钟,这口钟铸造于明嘉靖四十一年(1562年),钟上铸有“作息推时,顽愚自省;夙夜匪懈,晦明有节”的铭文。每至晨昏时刻,专人叩击古钟,浑厚的声响传遍全城,再飘向广阔的郊野。
崇儒重道
邛州城池的文教中心——文庙(圣庙)位于州治之南,大成殿中供奉着至圣先师孔子。邛州文庙始建于唐武德年间,此后历代有过增补或修缮。文庙与官学结合,称“庙学一体”,因此文庙也可称学庙、学宫。
邛州文庙有特别之处,其宫墙上嵌着的石刻是“崇儒重道”,而非其他州县文庙常见的“万仞宫墙”或“宫墙万仞”。文庙之前,竖立着两座牌坊,左曰兴贤,右曰育才。在州城内各处,与文教有关的科甲坊比比皆是,如进士坊、兄弟进士坊、父子天官坊、乡会题名坊、两世清卿坊等,有的还保留着,有的已消失。这些“石头的史书”,诉说着金榜题名的喜悦。
文庙的后园,挺拔着一片森森柏林。明万历十八年(1590年),任邛州学正的张问仁在文庙(学正署)背后,亲手种植了数百株柏树幼苗,如今都成长为参天大树,后人称为“张公柏”。清雍正初(1722年),州学庠生周负扆又补栽了三百余株柏树,几百株古柏将文庙衬托得更加肃穆。
州城东南城墙转角处有一座创修于明嘉靖年间的楼阁,名叫聚奎楼。清代后,官方对聚奎楼有过数次大的修缮,乾隆年间知州王采珍主持重修了聚奎楼,落成之日王采珍赋诗一首:
百尺高楼结构新,擎天彩笔丽重闉。
山中鹤迹苹中鹿,台上书声阁上麟。
拂栏飞霞低翠岭,当轩落日拱丹宸。
储才为奏凌云赋,拔地书词代有人。
聚奎楼下,辟了一道常年紧闭的城门,俗称小南门,上题“文笔擎天”之匾,这里堪称邛州的人文地标。
在距州城七里的塔子坝上,同样是东南方位,建有一座高耸入云的风水塔——回澜文风塔。文风塔的作用是重振文运,也可起“宝塔镇河妖”之效。塔高75.48米,共十三层,为六边形密檐式砖塔,是全国第三高的砖塔。明朝时该塔原为镇江佛塔,开工于洪武年间,竣工于万历年间,建造工期达到匪夷所思的两百年,又在崇祯末年被毁。清乾隆间,知州徐时敏想重建塔,未建成;同治年间,知州想依址重建,也未建成;直到光绪年间,知州李玉宣一鼓作气,最终完成了这项费时费力的工作,并将此塔命名为“回澜文风塔”。
神灵居处
州城之内,有太清宫、玉皇观、桓侯宫、三皇祠、南岳祠等祠庙建筑二十余处。明隆庆庚午年(1570年),邛州乡官刘云衡在州衙西南创修了一座南岳祠,供奉南岳大帝。南岳祠在全川仅有十余座,主要分布在川西地区的灌县、郫县、成都县等地。邛州南岳祠除了敬奉山神牌位,还放了一块来历不明的石头,名叫“落星石”。州志有记:石形如卵,有文如云篆,周围数尺,坚重异常。根据其特征分析,不难判断这是天外来客——陨石。关于石头的身世,何时陨落及何地何人发现,均已不可考。
今天的琴台成为大众休憩的一处园林,文君相如的爱情佳话还在这里流传着
邛州桓侯宫位于州城南街,俗称张爷庙,供奉张飞。明清时期,四川是崇祀张飞的重要区域,比较着名的有阆中桓侯祠、云阳桓侯祠。州城里的桓侯宫因屠宰商会尊奉而集资修建,与经济活动密切相关,属于行业性质的祠庙。民国版《邛崃县志》有记:南街路西有桓侯张爷庙,屠肆家所公建。桓侯宫身三进,内供张飞塑像,每逢张飞忌日即是庙会,是州城热闹的中心。
诸多建筑中,会馆也很有特色。邛州的外省移民主要来自江西、湖广、陕西等省,这些移民在州城及乡镇兴建了许多会馆,会馆内都塑着本土的神灵造像。州城内共有五座会馆,统称“五省会馆”。江西会馆在南门内,也称为万寿宫,供奉着许真君;湖广会馆在城隍庙前,号称三楚公所,主要供奉大禹,在州志地图上标注的是禹帝宫;陕西会馆在北街,又称秦晋公所,供奉关羽;广东会馆也在北街,号称南华宫,供奉六祖慧能;福建会馆在南街,号称天上宫,主要供奉天后妈祖。这些飞檐翘角的会馆,承担着“迎神庥、联嘉会、襄义举、笃乡情”的重要功能,为背井离乡的外省移民提供了可寄托桑梓情谊的场所。
清代嘉庆年间的《邛州八景图》
邛州八景
邛州之城山环水抱,地貌类型多样,有平原,有浅丘,也有高山。发源于高山深处的涓涓细流汇集在一起,西南一支为 水,西北一支为邛水,两水在州城西南处交汇成河,像玉带一样绕城南而过,所以称为南河。
这片钟灵毓秀的土地诞生了为人所津津乐道的八处景观,即万石农耕、南河渔唱、 水寒雁、崃岭朝云、书台桂影、易洞秋风、琴台夜月、翠阁秋阴。
八景中有七景位于城外山水间,唯有“琴台夜月”在州城内里仁街,这一处寓意美好的景观,与卓文君和司马相如有关。唐宋以来,文君井成为名闻天下的名胜古迹,但到清初,这里变得荒凉破败,康熙年间知州郑燮在《邛署偶成》一诗中感慨——司马琴台藏暗草,文君酒井覆苔花。光绪年间,知州陈嵩良主持重修园林,疏淘了古井,修筑了琴台,文君井渐渐恢复昔日的风采,也奠定了今日之园林格局。
城西七里处的白鹤山因常有白鹤筑巢于山中而得名,堪称临邛名山。邛州八景之书台桂影、易洞秋风、翠阁秋阴都孕育于此。“书台桂影”据传是魏了翁兄弟读书处,中央植有丹桂两株,台前是开满了荷花的芙蓉洲。魏了翁(1178年-1237年),字华父,号鹤山,邛州蒲江人,宋代理学大儒,曾于白鹤山亲自创建书院,讲学育人。邛州的白鹤山共有两座,一座在邛州蒲江县城北,另一座在邛州州城西。位于邛州城西白鹤山中的鹤山书院,应为纪念魏了翁而建造,可以想象数百年前的邛州学子们在这里或苦读、或吟哦、或辩论、或冥思,为实现人生抱负勤奋学习的情景。
川南第一桥
出邛州城南门二里是古老而宽阔的南河。未建桥之前,交通往来皆靠渡船,颇为不便,志书上谓之“南河义渡”,每年四月初一至十月初一,官府招募船夫撑船载客,不收钱两。清代道光年间,知州宣瑛、乡绅罗泗龙等人商议,在南河上筹资修建一座石桥。工程耗时二十个月,花费三万余缗(成串铜钱,每串一千文)。桥高五丈、宽五丈、长一里,共十五个孔,桥头建坊、桥中建亭、形胜极佳。
据民国版《邛崃县志》记载,邛州本地诗人吴江为此桥题写了两副对联,桥北的石坊柱上对联为:“风月无边,长安北望三千里;江山如画,天府南来第一州”;桥南的石坊柱上对联为:“好去迎仙,地绕青旗五面;快来题柱,天留文笔一枝”。两副对联为石拱桥增添了浓浓的人文气息,特别是“天府南来第一州”成为邛州的最佳广告词。清光绪八年(1882年)邛州画师罗衡斋专为石拱桥绘制了一幅画作——《川南第一桥》,为后世留下了川南第一桥的美丽身影。
好景不长,清光绪戊子年(1888年)六月,南桥在建成58年后被洪水冲毁,仅残余一座“川南第一桥”的石碑孤零零地立在桥头。因交通不便,往来受阻,州县官民不敢怠慢,募捐资金再建了一座平桥,工程历时一年多,宽一丈八尺,长七十余丈。桥加设桥孔,共计三十三个。与原来的石拱桥相比,不论是长度、宽度、高度都明显减少了许多,不过对于商旅往来、百姓进出城办事都十分便利。
历史风云变幻,至民国元年,邛州仍为邛州。1913年,全国废州改县,邛州更名为邛崃,直属于四川省。沿用了千百年的“临邛”和“邛州”,渐渐成为故纸堆中的老地名。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邛崃撤县设市,成为成都市的卫星城。今日的邛崃城市规模越来越大,但位于老城区的街巷尚有明清邛州城的轮廓,延续着旧时的格局。闹市中的古瓮亭留着荷风雅韵,记录了文脉堰“一脉灌三池”的胜景;古老的文君井变成一处公园,流传着文君相如的爱情佳话;飞架南北的南桥依然横卧在昼夜流淌的南河上,展现着“川南第一桥”的昔日荣光;回澜塔高高矗立,和云居塔、文笔塔一起,承载着老百姓的美好愿景,继续保佑着这座千年古城奔向未来。(文 杨立 | 图 彭相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