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酒文化源远流长。今年三星堆遗址发掘,出土陶器中酒具种类繁多,表明早在三星堆时期,古蜀人或许就已经会酿酒了。作为产酒大省,四川的名酒品牌数不胜数,悠久而发达的酿酒历史,推动了经济发展,形成了丰富的酒文化,影响了蜀地风气。由唐至宋,从“万里桥边多酒家”到“益州官楼酒如海”,隔酿法最先在成都实行,随着官府专营酿酒、卖酒权打破,蜀中酒业迎来了更迅猛的发展。宋代成都有“十二月市”,每年十月的酒市规模巨大。酒市不仅是四川财政税收的主要来源,更是南宋朝廷的经济命脉,酒市的重要程度,也只有汉末的锦市能够与之相提并论。
宋徽宗赵佶《文会图》(局部)展示的古人宴饮场景
酿酒发达 益州官楼酒如海
唐代的酒业经过魏晋南北朝,在技术上和生产规模上皆已有了很大发展。随着经济的繁荣,官、私饮酒之风大盛,甚至一些佛教寺院亦大量酿酒。唐玄宗、唐僖宗流亡成都期间,行宫日常所需用酒也主要取自成都官府酿酒作坊。《岁华纪丽谱》引《旧记》记载,唐明皇曾“至成都,市酒于富春坊”,可见当时成都“富春坊”酿酒就享有盛名。
此外,唐代成都在城南万里桥一带民间酒业生产和销售亦颇为有名。唐代张籍《成都曲》就有名句:“万里桥边多酒家,游人爱向谁家宿。”可见游人往来不绝,酒家生意兴隆。可处处酒家好,反而不知留宿何处更好了。到了五代十国时期,前蜀宰相韦庄《南邻》有“南邻酒熟爱相招”,前蜀高僧贯休《大蜀皇帝寿春日进尧铭舜颂二首》有“家家锦绣香醪熟”,前蜀着名词人牛峤《女冠子》有“卓女烧春浓美”,这些诗句都反映了成都酿酒业的发达。
杜甫诗云“东望少城花满烟,百花高楼更可怜。谁能载酒开金盏,唤取佳人舞绣筵。”感慨成都少城一带繁花似锦,酒楼林立,饮宴兴盛。北宋初,曾两度出任知益州的张咏云:“酒肆夜不扃”。曾任宰相的杨亿在《成都》一诗中说:“五丁力尽蜀山通,千古成都绿酎醲。”曾任成都宰的吴中复在《游海云寺唱和诗》中写道:“绿樽好伴衰翁醉,十日残春不秒留。”臣僚及友人诗酒唱和,一喝就是十来天。谢景初唱和道:“心惜吏闲文酒乐,雅欢未既即离殇。”喝酒喝了半月之久,尚欠然焉。元代辞官入蜀游的诗人汪元量在《成都》诗云:“锦城满目是烟花,处处红楼卖酒家。”
作为西南地区最繁华的城市,成都同时也是酒肆、酒楼最繁华、最密集之地。陆游《楼上醉书》中说:“益州官楼酒如海,我来解旗论日买。”说的就是官酿机构卖酒的盛况。而说到民间酿酒,苏轼不可不提。在《东坡志林》中,他还为我们后人留下了酿造蜜酒的方法:“每米一斗,用蒸饼面二两半,如常法,取醅液,再入蒸饼面一两酿之……”
苏东坡酒量虽差,却爱饮酒,更喜欢写酒,在其诗、词、赋、散文中,处处飘散着酒香,他有300多首词作传世,其中“酒”这个字出现了90多次。林语堂由此评价苏轼,是“一个无可救药的乐天派、造酒试验家、酒仙”。
游乐盛行 新翻酒令着词章
《北梦琐言》载成都饮酒之风:“蜀之士子莫不沽酒,慕相如涤器之风也”。成都游乐风气盛行,游乐时饮酒是最主要的内容之一。诗人方干《蜀中》诗:“游子去游多不归,春风酒味胜余时”就是真实反映。《壶中赘录》记唐宋时期成都踏青节:“蜀中风俗,旧以二月二日为踏青节。都人士女,络绎游赏,缇幕歌酒,散在四郊”。成都城中的摩诃池、大慈寺、散花楼、东门外合江亭等地皆为士人游乐饮酒之地,杜甫、薛涛、武元衡、柳公绰、高骈等诗人在其地留下了大量饮酒诗歌。
花蕊夫人《宫词》中也有描写蜀宫夜宴的诗句:“苑中排比宴秋宵,弦管筝琮各自调。日晚阁门传圣旨,明朝尽放紫宸朝。”“管弦声急满龙池,宫女藏钩夜宴时。”“深夜饮散月初斜,无限宫嫔插乱花。”
游乐饮酒之风盛行,也形成了独特的酒文化,饮酒行酒令就是其中之一。花蕊夫人《宫词》中描述宫中行酒令情形:“新翻酒令着词章,侍宴初闻意却忙。宣传近臣传赐本,总叫诸院遍抄将。”蜀宫宴饮四时不绝,春日万物复苏,百花齐放,有游春赏花宴:“海棠花发盛春天,游赏无时列御宴。绕岸结成红锦帐,暖枝低拂画楼船。”在御园龙池流杯亭边制作木质仙女,侍酒赏春:“春日龙池小宴开,岸边亭子号流杯。沉檀刻作神仙女,对捧金杯水上来。”
宫廷宴饮风盛,民间亦是宴饮不绝。《蜀梼杌》记载,前后蜀时期:“村落间巷之间,弦管歌声,合宴社会,昼夜相接。”北宋刘锡《至道圣德颂》记五代至北宋成都民俗:“俗尚嬉游,家多宴乐。”诗人田况也写道:“槛外游人满,林间饮帐鲜。众音方杂沓,余景列留连。座客无辞醉,芳菲又一年。”
酒助诗兴 百岁光阴半归酒
酒生诗情,诗助酒兴。古代诗人往往与酒结下了不解之缘。他们游览名山大川,友朋高会,往往要饮酒赋诗抒欢畅情怀;离乡背井,怀才不遇,世道不公,诗人又往往借酒浇愁,发泄牢骚,以诗吐露心中积忿。
诗圣杜甫在四川漂泊八年之久,酷好川酒,悠闲时“浅把涓涓酒,深凭送此生”;愁闷时借酒浇愁:“蜀酒禁得愁,无钱何处赊?”无钱买酒,赊钱也要饮:“邻人有美酒,稚子夜能赊。”饮川酒似乎成了杜甫的生活日常:“此身醒复醉,乘兴即为家”;“莫思身外无穷事,且尽生前酒一杯”,嗜酒如命,无以复加。诗圣笔下记载了多种四川美酒,用亲身经历和体会得出了“蜀酒浓无敌”的结论。
杜甫离开成都,到了梓州(今三台县),在射洪瞻仰陈子昂遗迹时,杜甫陪王侍御在通泉东山野亭饮酒,说“江水东流去,清樽日复斜”,饮至天晚,尚不停杯,“狂歌遇形胜,得醉即为家”,还赞美“射洪春酒寒仍绿,极目伤神谁为携”,以至后人吴陈琰说:“射洪春酒美,曾记少陵诗。”
杜甫的诗是当之无愧的“诗史”,不仅记录了他所生活的时代社会现实的方方面面,还为四川的美酒留下了弥足珍贵的记录。在广汉房公湖泛舟饮酒,杜甫写有《舟前小鹅儿》:“鹅儿黄似酒,对酒爱新鹅”。“鹅黄”是汉州酒名,卢照邻诗曰:“鹅黄粉白车中出。”苏东坡诗曰:“小舟泛鸭绿,大构泻鹅黄。”可见鹅黄酒在唐宋时极负盛名。
永泰元年(765年),杜甫买舟由岷江、长江出川,途经戎州(宜宾市),杨使君用戎州官酿泥头酒招待。此酒冬酿以泥封存,来春开封取饮,其色深碧,其味醇香。杜甫写诗赞叹:“重碧拈春酒,轻红擘荔枝”。宜宾今产五粮液,或许得益于此传统。后来黄庭坚在戎州,同样是荔枝配酒,写诗重提老杜往事:“王公权家荔支绿,廖致平家绿荔支。试倾一杯重碧色,快剥千颗轻红肌。拨醅葡萄不足数,堆盘马乳不同时。谁能品此胜绝味,惟有老杜东楼诗。”
宋代 佚名《柳荫醉归图》
另一位诗人入蜀也爱上了川酒,陆游曾自喻:“百岁光阴半归酒,一生事业略存诗”。早在诗人入川之时,陆游的诗中就有酒,《剑门道中遇雨》云:“衣上征尘杂酒痕,远游无处不消魂。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途经南充到汉中,郊区一座极为普通的小酒店也使他忘情不已:“桃花如烧酒如油,缓辔郊原当出游。”“记取晴明果州路,半天高柳小青楼。”在成都,开心时喝酒,郁闷时也喝酒。想到金人进犯,自己却不能上阵杀敌,陆游写道:“兴来买尽市桥酒,大车磊落堆长瓶;哀丝豪竹助剧饮,如钜野受黄河倾。平时一滴不入口,意气顿使千人惊。国仇未报壮士老,匣中宝剑夜有声。”在摄嘉州政事期间,陆游也特别欣赏乐山可口的佳肴美酒,写有《登荔枝楼》:“公事无多厨酿美,此身不负负嘉州。”
在陆游的诗中,有14首与酒市有关,和酒有关的更是难以计数。许多蜀中名酒也因为他的诗词得以流传。品尝鹅黄酒时,陆游感慨:“叹息风流今未泯,两川名酝避鹅黄。”荣州的琥珀酒令他沉醉不已:“鹅黄名酝何由得,且醉杯中琥珀红。”品鉴苏轼家乡眉州的玻璃春时,他写道:“眉州玻璃天马驹,出门已无万里途。”郫县的郫筒酒,让诗人甘愿典衣沽酒,但求一醉:“未死旧游如可继,典衣犹拟醉郫筒。”
清代乾嘉年间四川遂宁性灵派诗人张问陶亦嗜酒成癖,留下许多题酒名篇。在成都,他有《饮酒诗十篇》,抒写对蜀酒的酷爱:“不泛百花潭,不登峨眉山。忘情到山水,更比闲人闲……诗卷飞天外,朝衣醉田间。……我生三十年,年年游醉乡,不知百年中,当倾几万觞。”在喝了薛涛酒后,赋诗《朴园属咏薛涛酒》:“千古艳才难冷落,一杯名酒忽缠绵。色香好领闲中味,泡影重开死后缘,我醉更怜唐节镇,枇杷花底梦西川。”朋友送来家酿美酒,他写了《汉州张忆堂赠家酿曰海棠春口占致谢》:“碧鸡坊里苦吟身,金雁桥边送酒人。艳色名香何处有,乡心沉醉海棠春。”
不仅自己爱酒,张问陶的妻子林佩环也支持他饮酒:“爱君笔底有烟霞,自拔金钗付酒家,修到人间才子妇,不辞清瘦到梅花。”张船山在川江蜀道旅途,一遇名酒,必饮赋诗。三十岁那年,他偕妻同兄一道从成都由水路进京任职,在宜宾,他“船窗自击泥头酒,味谏轩南为少留。”到了泸州,写下了脍炙人口的《泸州好》三首,一开始就赞叹“衔杯却爱泸州好,十指寒香给客橙”,继而描绘酒楼盛况:“滩平山远人潇洒,酒绿灯红水蔚蓝。”又说“禁愁凭蜀酒,扶醉一开颜”,可见对宜宾、泸州美酒的厚爱。在北京任职,仍念念不忘家乡美酒,还想“归欤好买成都酒,唤取当垆典鹔鹴”。(文 许永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