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古县金堂地处天府之国腹心,位于成都平原东北,是守卫成都东部的门户。
金堂地貌多样,西北为平原,东南是丘陵,中间为逶迤的龙泉山,沱江奔腾过境,毗河蜿蜒,素有“七山三水”一说。作为水陆通道,金堂坐拥地利之便,历来为兵家要地和商贸中心,千百年孕育出城厢、赵镇、淮州、五凤溪等蜀中名镇,也被称为“金玉满堂”之地。
金堂县志所绘绣川书院
金堂八景之“宝塔临江”,“宝塔”指培风塔,“江”是指毗河
渊源沿革
“金堂县”地名最早出现于唐代,得名与一座山——金堂山有关。
金堂建制历史则要从汉晋谈起,彼时金堂地属新都县、雒县、牛鞞县辖区。东晋义熙九年(413年),由于金堂战略位置突出,在此设立军事组织金渊戍(戍所在今金堂县淮口镇)。“金”是江中产金砂,“渊”是戍所临深渊,由此构成了独特地名——“金渊”。南北朝时期,县境依然没有行政建制。西魏废帝二年(553年),在金渊戍基础上设金渊郡,分割新都、雒、牛鞞三县之地设金渊县和白牟县,金渊郡和金渊县郡县同治,白牟、金渊两县均为金渊郡属县。北周时期政区发生变革,金渊郡被废置,白牟县地归入金渊县,白牟县从此消失。唐武德元年(618年),为避唐高祖李渊名讳,金渊县更名为金水县。五十余年后,即咸亨二年(671年),分割新都、雒、金水三县的部分区域另设新县,金堂(县治在今金堂县赵镇)诞生了,县以境内的金堂山为名。
北宋嘉佑二年(1057年),金堂县城被洪水冲毁,县治西迁至古城镇,即原来西魏白牟县故城(今之青白江区城厢镇)。自此伊始,历经宋、元、明、清、民国,在长达九百年的漫长岁月里,金堂县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都在城厢镇。
城池内外
北宋嘉佑初,金堂县城迁至古城镇,当时县城为土筑之城。明朝成化年间,知县王宾将土城改建为更为坚固的石城,辟四座城门,东为康远门、西为义安门、南为长宁门、北为永靖门。城墙下是护城河,河宽一丈、深五尺。明末,金堂成为一片废墟,那些寓意美好的城门名字,见证了兵荒马乱,飘落进历史的尘埃。
清康熙初年,金堂知县董煜在废墟上重建了四座城门。乾隆四年,知县田多稼增修四座城楼。清初经济民生凋敝,受限于人口和财力,与成都平原上的其他城池一样,金堂县城并未开展大规模的重建工作,都是小修小补而已,真正的改造发生在乾隆三十一年(1766年)。这时金堂人口增加、经济发达,地方财力足以支撑城市的重建。改造工程耗时三年,新修的城池为砖城,沿用明朝的基本格局,嘉庆版《金堂县志》详细记载:计长九百四十九丈七尺(约3公里),厚一丈五六尺不等,垛口一千五百八十所。县城设有四座城门,城门楼皆为重檐歇山顶,楼上悬以匾额,东曰朝阳、南曰庆泽、西曰长宁、北曰迎恩。
根据城墙周长可以推断,金堂县城不大,约1平方公里。空间形态上,金堂城池呈“龟背”形,城内分布着数十条街巷,主要是东、南、西、北四条正街,南街后面是后南街,南街左侧是小南街,署后面的街叫县署后街。除了相对宽阔的街道,还有幽长逼仄的巷子,如城隍庙巷、学宫巷、沿城巷、土地巷、当铺巷、江西馆巷、烟市巷等。
城门是出入县城的关口,熙来攘往的百姓从此通过。城门之外形成了热闹的街市,如南门外的琵琶街、东门外的巫家街等。
城池里的官式建筑讲究礼制,一般以左为尊。形制宏伟的金堂县衙位于西街,创建于康熙六年(1667年),是全城最早修建的官方建筑。清代的县衙一般不设县丞、主簿等官职,通常由典史辅佐,典史署紧邻县衙,在其右侧。负责教育的专职官员是教谕和训导,儒学教谕署(东学)位于学宫之左,儒学训导署(西学)位于学宫之右。驻防汛署位于北街,与县署背对背。县仓庾建在后南街,也叫常平仓,用于调节粮价、赈济灾害、平衡供需。养济院是官方慈善机构,位于东门内,专门用于赡养鳏、寡、孤、贫、残疾等无依无靠的百姓。
金堂县城里保留着不同时期建造的各类牌坊。明代牌坊以科甲类为主角,清代牌坊以节孝类为特色。文庙前字迹已漫漶不清的天德坊和王道坊,北街上的进士坊(俗称顺街坊),西街上的御史坊,奎星阁下的绣川遗爱坊,这些都是明代牌坊。创立于清代的牌坊,包括东街上的苦节坊,后南街上的节烈坊,北街上的贞洁坊。一座座巍峨高大的牌坊背后,隐藏着一个个关于节妇、士子、寿星的故事。
教化学风
金堂县文庙(也称学宫)位于城之东北,与城墙相近。据文献记载,金堂文庙始建于宋嘉佑初,明洪武、成化年间有修缮,崇祯末年毁于战火,仅残留泮池、棂星门以及两座石坊。
清代康熙、乾隆、嘉庆年间,文庙多次重修,规模布局基本完整。承担教学职能的明伦堂位于文庙之左,布局为常见的“左学右庙”。县志上绘制了一幅文庙图,图中可见许多树木,或柏、或松、或桂,环境应当清雅幽静。棂星门和宫墙之间开凿了一方池塘,塘里植荷,为肃穆的文庙注入灵动之气,仿佛隐喻着金堂灿烂的文运。
文昌宫也是与文教相关的重要建筑,位于县城东北隅,文庙左侧,里面供奉文昌帝君。文昌宫的创修与邑人张吾谨有关,张吾谨是清代金堂县历史上的第一位进士。他深知文化之重要,所以在地方百废待兴之时,为家乡的文教事业奔走,积极参与了文昌宫的修建。
文昌宫前有一座奎星阁,不知创修于何时,供奉着手握笔斗、赤发蓝面的魁星。古代“奎”同“魁”,所谓“魁星高照,文昌护佑”。在同治版《续修金堂县志》诸图中,奎星阁立于方台之上,重檐翘角,形制雄伟。奎星阁后面是仓圣祠(或叫仓夫子祠)。规模不大,供奉着创造汉字的始祖仓颉。
从清代雍正开始,朝廷就大力支持书院发展,四川各府州县纷纷响应,金堂的书院事业也随之繁盛起来。有清一代,成都府三州十三县共兴建62所书院,金堂县占了9所,如万安乡的和成书院、淮口镇的濂溪书院、广兴场的大成书院等。这几所书院虽冠“书院”之名,实际上多是乡场上的义学。
金堂九所书院中,以绣川书院历史最久,底蕴最深,名声最盛。清康熙五十九年(1720年),知县陈舜明捐出俸禄,将原来地处西街喧嚣闹市的书院,迁建于县城东街适宜治学的幽静处,并在书院大门上题额:金堂书院。此后,历任县令都非常重视——雍正年间知县太崇望断入若干学田归书院;乾隆年间的知县中,饶学曦断入林地以供书院正常运转,张南瑛对学院屋舍进行增修,因县城附近有绣川河,又将“金堂书院”更名为“绣川书院”。刘大镛为书院购置学田,又购买若干册书籍供师生阅览。嘉庆年间知县谢惟杰对书院再次培修。《成都市青白江区志》评论:绣川书院是金堂县修建时间最早、规模最大、藏书最多、声誉最隆的一所书院。时至今日,绣川书院被列为省级重点保护文物单位,成为四川地区保存最为完好的县级书院。
绣川书院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金堂科举的发展。翻开嘉庆间的县志,科举徐徐展开,并在乾隆年间出现一个小高潮,不断有士子中举。乾隆五十七年(1792年)八月,金桂飘香时节,壬子科乡试按例在省贡院举行。在金堂众多应试学子中,有两位考生非常显眼,一名叫庄廷重,另一名叫王灏,他俩都白发苍苍,步履蹒跚。无法知晓两人的最后成绩,但结果皆大欢喜——他们因年逾八旬被恩赏为举人,享受了朝廷的优惠政策。那一年,全国被恩赏为举人的士子有80人。三年后,年近九旬的王灏老骥伏枥,千里迢迢地奔赴京师参加乾隆六十年(1795年)乙卯科会试,幸运再次降临,他被恩赐为进士,钦授翰林院检讨衔,走向人生的巅峰,时年八十八岁。
在清代,有副流传甚广的对联:行年七十尚称童,可云寿考;到老五经尤未熟,不愧书生。一生皓首穷经只为功名,金堂士子王灏和庄廷重何尝不是科举时代万千考生的缩影。
金堂八景中唯一位于县城内的“净土晨钟”,出自东门内古老寺庙——明教寺
宗祠庙馆
金堂县城里祠庙林立。城隍庙位于县城东,始建于明洪武年间,重修于清康熙年间,大修于清嘉庆年间。城隍庙相当于阴间的衙门,俗语云:衙门朝南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县志里将金堂的县署图和城隍庙图作对比,两者建筑形制特别是大门皆为八字墙,体现着官府的尊贵和威严。
关帝庙位于县城东,官方称为武庙,里面供奉关圣帝君。明清时期,随着关羽不断加封晋爵,地位由王至帝,关帝庙已非同一般历史人物的庙宇,而是一座可以配享皇室规格待遇的建筑,其规模与布局,县志有记:庙制正殿三楹,东西长廊各十楹;前为月台,台下为拜次;前为仪门,外为彩台,两旁为东西辕门;殿后为屋三楹,翼以两庑。庙为三进式院落,形制完备,规模宏大。依附在关帝庙右侧还建有一座道家建筑——纯阳阁,供奉着吕洞宾,他被尊为纯阳祖师,是民间传说中的八仙之一。
火神祠位于文昌宫背后,里面供奉着火德真君。火神的身份比较多元,包括燧人氏、炎帝、祝融、灶神等。火神祠主要是为了防火禳灾,而龙神祠则是为了祈雨祈水,就在火神祠右侧,两者相距咫尺。这样的安排别有用心,有以水克火之义。
会馆是清代中后期带着四川特色的祠庙。清代雍正以后,前来金堂县占地落业的移民越来越多。据嘉庆版《金堂县志》记载,各地移民在城里建了五座各具特色的会馆,城东是福建同乡的天后宫、城东南是湖北同乡的三楚宫、城南是江西同乡的万寿宫、城北是湖南郴州同乡的寿佛宫,以及秦晋同乡共建的三圣宫。
随着外地移民的逐步增加,渐渐形成了一股不可忽视的社会力量。为保护自身权益不受侵害,本地百姓也不落下风,相应改造或修建了供奉本土神灵的祠庙——川主庙,以抗衡渐渐增多的移民的影响。金堂县川主庙位于县城西,俗名普惠宫,创建于清乾隆年间,不仅供奉川主(李冰父子),同时还供奉着土主(杜宇)和药王(孙思邈)。
县城里还有萧曹祠、狱神庙、马王庙等建筑,以及三清观、灵官庙、东岳庙等宫观,它们编织成一张繁密的信仰之网和教化之网,丰富着同时也控制着百姓的精神世界。
人文锦绣
清乾嘉年间,一场“八景”之风盛行全国,金堂难免其俗。在知县谢惟杰主持下,遴选出八处可以代表金堂“颜值”的美景——云顶晴岚、韩滩春涨、净土晨钟、文澜秋月、宝塔临江、?金船檥峡、圣灯朝佛、白马涌泉,荟萃了金堂自然人文之盛。
八景中只有“净土晨钟”位于县城里,出自东门内的古老寺庙——明教寺。明教寺创建时间无考,唐时赐名净土寺,宋代改称明教寺,明末兵乱后被毁。这座千年古刹在清代经过数次培修后蔚为大观。进入山门,左边为钟楼,右边为佛塔,钟楼上悬挂着一个铁钟,即“净土晨钟”之钟。谢惟杰为此赋诗,一咏三叹地将古寺钟声尽入平仄:
云蓝曾识古城隅,晓听疏钟达五衢。
残月尚窥禅塔静,曙风微动寺楼虚。
声传法海三千界,响记牟尼八百珠。
敲罢顿教群品寂,还从象外悟空无。
八景之“宝塔临江”在城东南六里处的冠紫山上,不失为一处值得关注的地标性景观。“宝塔”指培风塔,“江”是指毗河,塔也是知县谢惟杰倡捐重建,目的是培植文风、振兴文运。培风塔为九层密檐式砖塔,通高约32米,在第九层塑有一尊魁星的泥像,和城内奎阁里的魁星遥相呼应。宝塔落成之日,谢惟杰写诗训示绣川书院的学子,争取早日蜚声杏苑,诗云:遥看冠紫接云霄,塔映文澜气似潮。愿得词流三峡水,杏花浓处客题桥。塔下,谢惟杰命人竖了一通石碑,刻满历次科考中中试的学子姓名,类似于唐代长安之“雁塔题名”。这些金榜题名的学子是家乡的骄傲,是学习的楷模,不断激励着后来的读书人奋发向前。
1950年,金堂县将本在城厢镇的县城迁回赵镇,即唐时的治所。1980年,城厢镇划归青白江区。今日之城厢古镇还留存着金堂的历史记忆:曾经庄严肃穆的文庙,曾经暮鼓晨钟的明教寺,曾经书声琅琅的绣川书院,曾经作为城池屏障的护城河……在一部部厚重的志书里,提醒着后人它渐渐被人遗忘的身世——成都府金堂县,那个人杰地灵、钟灵毓秀的金堂,那个出了史学家张晋生、戎马书生何元普、戏曲家魏长生、革命家彭家珍、哲学家贺麟、诗人流沙河的锦绣金堂。(文 杨立 | 图 杨立 祝昌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