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马行空《蜀都赋》

汉代成都风物志

成都博物馆《列备五都——秦汉时期的中国都市》展览上的铜马车

赋是我国古代的一种文体，它讲究文采、韵律，兼具诗歌和散文的性质，其特点是“铺采摛文，体物写志”，侧重于写景，借景抒情。知名的赋有很多，例如曹植的《洛神赋》、苏轼的《前赤壁赋》。古代辞赋家中有两位特别值得成都人铭记，那就是古人所谓的“马扬”，即司马相如和扬雄，《史记》《汉书》都称二者是“蜀郡成都人也”。

《蜀都赋》是扬雄早期作品，全文1700多字，创作年代距今已有2000多年。生于蜀地、长于蜀地的扬雄根据自己的耳目见闻和历史记载，在该赋中详尽描绘了成都的地理沿革、山川河流、方物出产、农业状况等，极尽言辞，铺写成都之壮美秀丽。由于古汉字与今字含义相差甚大，且部分内容无从考证，无法全文翻译，故节选部分供读者赏鉴。

成都新川工业园发现数千座古墓，其中不少为汉代崖墓，崖墓开凿费用不菲，可管窥汉代成都的繁华

从梁州走进蜀都

“蜀都之地，古曰梁州。禹治其江，渟皋弥望，郁乎青葱，沃壄千里。”

开篇，扬雄向我们介绍了成都的地理沿革：大禹治水成功之后，分天下为九州，分别是冀州、兖州、青州、徐州、扬州、荆州、豫州、梁州、雍州，成都在梁州的地盘上，这里水网密布，植被葱郁，沃野千里。

“东有巴賨，绵亘百濮。铜梁金堂，火井龙湫。其中则有玉石嶜岑，丹青玲珑，邛节桃枝，石鱼瞢水螭。南则有犍牜羊潜夷，昆明峩眉。绝限山良嵣，堪岩亶翔。灵山揭其右，离碓被其东。于近则有瑕英菌芝，玉石江珠，于远则有银、铅、锡、碧、马、犀、象、僰。西有盐泉铁冶，橘林铜陵。邙连卢池，澹漫波沦。其旁则有期牛兕旄，金马碧鸡。北则有岷山，外羌白马。”

讲完了地理坐标，接下来一段，扬雄从东南西北四个方位介绍成都附近的山川河流和地方特产。扬雄说蜀都的东边有铜梁、金堂、火井、龙潭，南边有犍为、昆明、峨眉、灵山、离堆，西边有铜陵（朱提一带产铜之地）、邛海、卢池（泸沽湖）；北边有岷山。虽然经过了两千年的沧桑变化，但我们从扬雄笔下的古地名中，还是能看到不少现代地名的影子。

那么在当时，成都的四个方位都有什么物产呢？《蜀都赋》中写到：东边有美玉、丹砂、竹杖和各种水产、鱼类，南边也有美玉，还有灵芝、珍珠以及经商路而来的翡翠，西边则盛产盐、铁、铜，还有牦牛、马、鸡等动物，北边最为光怪陆离，不仅有熊、羊、鹿各种野生动物，还有山海经中记载的“毕方”异兽。据说，“毕方”的外形像丹顶鹤，但只有一条腿（或只有一只翅膀）。《蜀都赋》中描述的“毕方”究竟是什么动物，今天已经无从考证了。

接下来，作者将目光从城外转移到了城内，且看这么一段描述：

“尔乃其都门二九，四百余闾。两江珥其市，九桥带其流。武儋镇都，刻削成蔹。”

“尔乃其都门二九，四百余闾。”说的是汉武帝元鼎二年（公元前115年），成都城有十八门，四通八达，人烟浩穰，街巷之门则有400多个。“两江”指的是由都江堰而来的郫江、流江，当时集市在城东南，两江各在一边，就好像戴上了耳环一般；“九桥”，指的是两江上共有九座桥，其中七座是李冰时所开，再加上汉代开了两座桥。

这一段比较有意思的是“武儋镇都”的说法，武儋即武担山，在成都城区北部。在古代，它的知名度极高。相传，2700多年前的周朝时期，古蜀国君王因为思念已故的爱妃，派五名大力士（即所谓的“五丁”）去爱妃的故乡武都（今甘肃境内，一说今绵竹市北之紫岩山）担土至成都，为其营建规模宏大的坟茔，后世把这座坟冢称为“武担山”。

蜀地盛世风物志

见识了成都城在汉代的气派，我们可以跟随作者一起去了解那个时代都有什么水果、植物。《蜀都赋》中关于蜀地的水果、植物、药材是这样描述的：

“罗诸圃，匡攵缘畛。黄甘诸柘，柿桃杏李，枇杷杜樼栗木奈，棠黎离支，杂以梴橙，被以樱梅，树以木兰，扶林禽，爚般关。旁支何若，英络其闲。春机杨柳，褭弱蝉杪，扶施连卷。豸巨貕糖蛦，子鸟巂呼焉。尔乃五谷冯戎，瓜瓠饶多，卉以部麻，往往姜栀，附子巨蒜，木艾椒蓠，蔼酱酴清，众献储斯，盛冬育笋，旧菜增伽。百华投春，隆隐芬芳，蔓茗荧郁，翠紫青黄。”

通过这些记载，细细一数，原来汉代成都就已经有枇杷、柑、甘蔗、荔枝等水果了，植物则有杜梨、樱、梅、木兰、林檎等，农业五谷、中药药材的资源也十分丰富。自李冰修建都江堰后，成都平原“天府之国”的美誉，逐渐被世人认可。汉代成都的富庶也并非仅体现在地理的优越和物产富饶，它还有独一无二的特色，那就是蜀锦，《蜀都赋》用极其精彩的文句，敷衍出蜀锦的华丽：

“若挥锦布绣，望茫兮无幅。尔乃其人自造奇锦，紌繏糹匪糹页，糹参缘卢中，发文扬采，转代无穷。其布则细都弱折，绵茧成衽，阿丽纤靡，避晏与阴。蜘蛛作丝，不可见风，筩中黄润，一端数金。雕镂扣器，百伎千工。东西鳞集，南北并凑。驰逐相逢，周流往来，方辕齐毂，隐轸幽輵，埃孛攵尘拂。万端异类，崇戎总浓般旋，阓齐口沓楚，而喉不感概。万物更凑，四时迭代，彼不折货，我罔乏械。财用饶赡，蓄积备具。”

这一段对蜀锦和城市商业繁荣的描写，开头一句极其震撼：如果将蜀锦挥舞起来，那么整个天空都会看不见边际。对于影响成都几千年的蜀锦，扬雄不吝赞美之词，言其文采光鲜，常常变换花样；做成衣被，不仅漂亮纤丽，而且可避阴阳；其质地如蛛丝般轻柔、黄金般贵重。商业的繁华又是怎样呢？各类工匠齐聚，人流往来，车马奔驰，商户云集，货物充足，随节令而更新，不愧为“列备五都”的大都市景象。

最后，我们再来看一段《蜀都赋》对成都风俗的描述：

“尔乃其俗，迎春送冬，百金之家，千金之公，干池泄澳，观鱼于江。若其吉日嘉会，期于倍春之阴，迎夏之阳，侯、罗、司马，郭、范、畾、杨，置酒乎荥川之闲宅，设坐乎华都之高堂。延帷扬幕，接帐连冈。众器雕琢，早刻将皇。朱缘之画，邠盼丽光。”

冬去春来，成都全民都会迎春送腊，其中那些大户人家更是财大气粗，要么干池（淘干池塘）泄澳（泄出澳湾之水），涸泽而渔；要么泛舟江上，观赏鱼跃。不啻此也，到了春和景明，或者初夏艳阳高照之时，他们还会选择一处休闲的宅第，搭建起华美的高台，置酒设座，邀人宴饮。值得一提的是，汉代成都的宴会场景，在汉代出土的画像砖中也多有出现，《蜀都赋》所描绘与画像砖相互映照，一个歌舞升平的盛世便跃然于我们的眼前。

扬雄《蜀都赋》拓片

开古代都市赋之先声

史料记载，扬雄家贫而好学，他读书不只是研究章句，通晓字词，而且博览群书，无所不读。因为患有口吃，他不善言辞，却十分擅于思考，有人说他“默而好深湛之思。”

扬雄早年在蜀中居住的时候，就对辞赋非常热爱，并且深受汉武帝时期的辞赋家司马相如影响。他因为司马相如的辞赋非常“壮丽典雅”，就常常学习模仿，创作了《甘泉赋》《羽猎赋》《长杨赋》等作品。但这几部作品都是扬雄在离开蜀地入朝后完成的，唯有《蜀都赋》是扬雄在家乡写成的。后来扬雄又放弃辞赋之体，转而研究哲学、语言学，并仿《论语》作《法言》，仿《易经》作《太玄》，又着有《方言》，记述西汉时期各地方言，成为汉代一大着述家。

《蜀都赋》描写天府之国的富饶，蜀中山水的美丽，辞藻华丽，充满了天马行空的想象，对东汉张衡、东晋左思、晚唐孙樵等人的同题材赋作都有程度不同的影响，尤其是对左思的同名辞赋《蜀都赋》影响极深，二者一先一后，内容、框架、措辞多有相似之处。扬雄的《蜀都赋》尽管因为怪字连篇、语有重复，曾被后人批评其“虚而无征”，但字里行间透露出扬雄对故乡的挚爱之情，更重要的是，它开启了古代都市赋的先声，是中国辞赋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作品。（文 陆离 | 图 唐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