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今一百多年前的清末,老百姓的收入并不高,终日忙碌,为的就是吃上一顿饱饭。成都街头巷尾,提篮或挑担叫卖的汤圆、糍粑、艾蒿馍馍、锅魁、甜水面、饺子等,不仅能够让普通人家满足饱腹的需求,而且还能够苦中作乐,在吃上得到其他地方难以得到的满足感。那么在一百多年前的成都,老百姓一日三餐都吃些什么?那些美味又平价的美食,又售价几何?穷人想吃肉又该怎么办呢?
牙祭只能偶尔打
1909年后任成都府华阳县令的周询,曾概述成都食品物价:“猪肉每斤值钱百文,牛肉不过五六十文,羊肉又略贵,鱼虾又较猪肉略贵,鸡鸭生者与猪肉同。”
当时猪油每斤140文,比猪肉贵得多。猪脊髓、蹄筋、鸭舌等低脂肪动物“下水”(内脏)及牛肉都较便宜:蹄筋,每根6文。烧腊店的鸡爪,每个3文。鸭掌,每个1文半。鸭舌,每个1文。鸭翅,每个3文。郡肝,每个12文……而鱼,多为有钱人家才买;鲫鱼为上品,每斤一百数十文。虾,每斤180—300文不等。
可以看出清末肉类以肥腻油多为贵,与今相反。工薪阶层整月收入(从底层600文到技术性工匠3000文),最多只能买6—30来斤猪肉。所以吃荤叫做“打牙祭”,比喻为让牙齿沾肉如同祭祀鬼神。
当然,肉类作为当时的“稀缺品”,价格的确较高,但普通人家“打牙祭”也并不一定要自己买肉来烹制,反而街头巷尾的各种小吃,因为独特的风味,也成为了“打牙祭”的好选择。来看看清末成都街头小吃的景象:荞面:每碗6文—8文。糖豆腐脑:2文。熬醋豆腐脑:每碗2文—4文。蒸蒸糕:红糖的每十个9文,白糖的每十个18文。糍粑:有开铺者,有肩挑者,6文、8文、12文不等。馓子:4文钱一把。
醪糟:挑担者兼煮汤元、糍粑、鸡蛋,数文至十余文不等。汤元:挑担者均红糖、洗沙、白糖三样。每三枚价5文,加芝麻酱另给钱2文。油糕:3文—4文。天鹅蛋:米粉油炸者,3文—4文钱一个。珍珠馍馍:米团中包红豆粗沙,每个3文,三个8文。艾篙馍馍:每个3文。锅魁:有和糖、椒盐、油旋子、白吉子、糖饼子五类。4文钱一枚,7文钱两枚,10文钱三枚。
甜水面:挑担者6文一碗。炉荞面:每碗6文。杂酱面:每碗16文—24文不等。素面:每碗6文。牛肉面:12文—16文。水饺:每枚2文,有调料。肉饺子:每个3文。羊肉烧饼:每个6文。糖包子:每个4文。大肉包子:6文。火腿包子:6文。口蘑包子:12文。春卷:12文。烧麦:4文。粽子:4文。
大致而言,当时工薪族较高者每月挣3000文,约能吃杂酱面150碗(以每碗20文计)。
物价不高挣钱不易
如前文所言,成都的小吃,每一样价格都不算高,因此周询对当时成都的物价给出了一个定论:“生活低下之一斑也”。但物价真的低吗?这种物价低其实只能是相对而言,身为四川“首府首县”华阳县令的周询,每月收入至少三百两银子以上,兑换制钱约400多吊。他的收入比每月仅挣1—3吊钱(1—3千文)的劳苦百姓高百倍以上,因而有着物价低的感叹。
与周询同一时代的小官吏徐心余,则记载底层民众挣钱之艰难:“米粮虽极贱,而寻觅银钱则甚难。如裁缝泥木等工,每日仅百余文或数十文。等而下之,他可知矣。……(轿夫)以两人轿计之,每十里每人仅得钱三五十文……可以知寻银钱之难与食力者之苦矣!”徐心余举例说,两个苦力抬轿10里,每人仅能得钱三五十文。这些钱只能买来10来个小烧饼,而且还要供全家老幼所需,一大家子人平摊下来,勉强果腹已然是非常难得了,对于他们而言,恐怕难有物价低的感叹。
清末街头“坝坝宴”情景,很多名馔就源于这些平民饮食
清末成都人,习惯用甑子蒸饭。或米煮成半熟筲箕滤起,锅底加苕菜、红苕等粗粮、蔬菜,再将米饭放菜上烘好。如有碟泡菜或炒豆芽、烹豆腐下饭,已是小康人家的大享受。
正因为挣钱颇难,吃饭又是刚需,因此在一百多年前的清末或民国时期的成都,常可见到这样的画面:饭馆门口有人头顶板凳、面街而跪。这是当时街头常见悲剧:穷人饿慌了进饭馆,吃了饭给不出钱。饭馆想打他于心不忍,放他走又于心不甘,只好让他头顶板凳跪地求哀……有的乞丐饿慌了也跪地求哀,希望有善人给他买碗饭吃。
清末成都“小吃”的“小”,指简单、价廉、易得,主要供下层民众消费。一种是小贩先在家中(或店中)制作出,再挑担提篮地走街穿巷吆喝叫卖。另一种是小贩挑着小炉灶和食品原料,游走街头现烹现卖。这些小吃摊贩大多也是可怜穷人,做可怜生意。就是到了20世纪50年代初也是这样。我外婆当时住在南门城墙下的贫民棚户区,她20多岁时守寡。每天凌晨即起床,拌一瓦钵大头菜丝和一瓦钵“冲菜”(类似芥末味的嫩青菜),然后叫醒我。我想吃几根大头菜丝她也不许,说:“去卖了买米的,不然要饿饭。”然后牵着睡意朦胧的我,一手提着竹篮子,到上池街、陕西街等处叫卖:“买大头菜丝子啊,买冲菜啊……”至今声犹如在耳,思之眼湿。
清末成都还有一种“鬼饮食”。夜风中,一盏“油壶子”灯光影影绰绰;一架用小背篼糊成的炉子闪烁蓝幽幽的火苗。小贩“敲当当”(小铜锣)或敲竹梆,寒冬腊月半夜三更,冷巷中叫声悠悠充满凄凉:“醪糟汤元,红油抄手,酸辣挂面,担担面……”
这些小吃原是“下里巴人”,但许多已演变为现今之“阳春白雪”,名小吃“担担面”就是其中一例。
“十二相”百味俱全
清末时,成都穷苦百姓谋生不易,吃肉更难。当时一些小饭馆从高档大馆子廉价买来残汤剩水(潲水)。潲水中,有光剩骨架的“灯笼鸡”、有只留鱼脑壳和鱼刺的“篦子鱼”、有仅存一绺硬皮的“月亮肉”、咬了半边的萝卜、芋头和烂菜叶子……甚至还有从酒杯里收拢来的、沾满油珠子的“星星酒”。老板把这种“高级潲水”倒在锅里头“回炉”,再加些锅巴、剩饭……
对于穷人而言,那锅里面“十二属相”的动物肉都有(鼠牛虎兔龙蛇马羊猴鸡狗猪),美其名曰“十二相”。我有个初中同学的爷爷,曾在东城门外搞过这穷生意。据这老爷子说,当年常有人和他开玩笑:“你锅里头哪会有虎肉、龙肉?叫十二相怕不对哦?”老爷子一本正经回答:“锅头有掉到汤里的壁虎,爬到菜上的地龙(即蚯蚓)。”问者哑口无言。
李劼人小说《死水微澜》里,清末韩二奶奶对邓幺姑吹嘘成都生活之美:“连讨口子都是快活的!你想,七个钱两个锅魁,一个钱一个大片卤牛肉,—天哪里讨不上二十个钱,就可以吃荤了!四城门卖的十二相,五个钱吃两大碗,乡坝里能够吗?”李劼人并作脚注:“成都四城门外,有这样一种小饭铺,把瘟猪、死猪的脏腑、死猫肉、死狗肉,甚至活鲜鲜的老鼠肉,总之,凡是动物的肉,煮一大锅,专门卖给一般穷人,平日难得吃油荤的人,叫作十二相。意思说,从鼠到猪十二属相的生物全有。”
“十二相”甜、香、咸、辣、麻、酸、苦……百味俱全、油气直冒、热气腾腾。如果运气好,还可能吃到富人嚼不动的半片海参、嫌太腻人的一砣肥肉。痨肠寡肚的下力苦命人,吃了这说不清楚是香还是臭的汤汤水水后,会抹一把油亮亮的嘴巴,笑骂一句:“总算打了回牙祭……龟儿子这‘十二相’,还真抵事!”
民国时期的“火锅”,一人一小灶。来源:20世纪40年代美国《生活》杂志
百余年匆匆而过,如今川菜中“大杂烩”“烧什锦”“连锅闹”等,除了不用“潲水”外,烹饪方法都有“十二相”的影子。另外,民国时期也演变为较高级的“火锅”,什么玩意儿都可以一锅煮,内中也有难言的酸甜苦辣麻。(文丨图 郑光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