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美术界素有“北齐南黄”之说。北齐指的是以画虾闻名于世的大师齐白石，南黄则指的是着名山水画家黄宾虹。有人评价：“齐白石是建了一堵墙，把很多人挡在外面；而黄宾虹则是开了一条路，让很多人能走进来。”

1933年春，黄宾虹往游青城山，恰巧遇雨，黄宾虹全身被淋透后，索性观赏起了雨中山色的变幻。雨山、夜山是黄宾虹最擅长和最喜好的绘画形式，《青城山中坐雨图》就是这次出游后所作。据说黄宾虹白天画完以后，都要把画挂起来，第二天拿下来接着再画，一层一层地往上叠加。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叫做“浑厚华滋”。大有一股子“待从头，收拾旧山河”的气魄。他的画已经完全脱去了斧凿雕琢之气，把胸中的丘陵沟壑全都画了出来。

学古寻踪

黄宾虹像

黄宾虹（1865-1955）祖籍安徽歙县，生于浙江金华。他从小就爱玩赏金石书画，阅读诗书经典，到18岁时，不论是画画、写字、作诗、治印，都已经是一把好手，家乡金华府已经没有高人能为其师。为了满足求知欲，在22岁那一年，黄宾虹主动走上游学之路，开始游历江南水乡的名胜古迹，勇敢地走出了“外师造化”的第一步。

黄宾虹曾说：“师造化。四时气候之殊态，五方风土之异宜，各有参差，未容拘泥，惟各大家始能融通古今，穷极变化，可以创格，可以开先。”中国画最基础的创作心得便是“外师造化，中得心源”，这是唐代着名画家张璪提出的观点，他认为，生活是艺术的根源，画家只有感悟了自然美、生活美，才能升华为艺术美。艺术的本质不是再现自然，而是主观感受的表现，把主体与客体、再现与表现统一起来，才能进入艺术之门。自古以来所有画家在创作上，几乎都按照这个路子在走，游历山川是为了更好地认识自然，为创作积累素材。

在后来的日子，黄宾虹一手伸向生活，一手伸向传统，不断积累，50岁之前，他在山水画创作上，以清末民初流行的“新安画派”为宗，注重章法上的经营，构建画面的虚实、疏密之间的平衡关系，多以中锋用笔来突出画面的金石味，整体风格峭丽、清逸。这个阶段属于他的积累阶段，积累的方式主要是临摹和写生，临摹是为了学习前人的成熟经验，写生是为了锻炼自己的观察能力，开拓思维。通过大量地临摹古人的经典作品，黄宾虹总结出了学习传统绘画的规律，以及应遵循的步骤，他说：“先摹元画，以其用笔用墨佳；次摹明画，以其结构平稳，不易入邪道；再摹唐画，使学能追古；最后临摹宋画，以其法变化多。”

50岁到60岁这个阶段，是黄宾虹在风格上过渡和转变的第一个重要时期，此时的他，随着阅历的丰富，已经不满足于清逸幽冷的画风，通过数次游历安徽贵池，身临其境地观察，发现烟雨中的贵池，笼罩在一种黑密厚重的景象里，这种真实感受已经无法用之前的画法完全表现出来，因此，他开始转向“积墨”风格，画风从清雅向雄浑转变。

青城悟道

1932年秋，67岁的黄宾虹应四川艺术专科学校之请，与吴一峰一起从沪入蜀。他溯江而上，经武汉、重庆，沿江到叙州，入岷江，经犍为至嘉州而上峨眉山。10月12日始抵成都，下榻陈泽霈之一庐。1933年早春，黄宾虹游四川青城山时，写生途中，突遇降雨，瞬间被淋成落汤鸡，性情所致，他索性坐在山石上，认真观察山林在阴雨蒙蒙中的变化。那份景致氤氲纵横，被雨水浇过的地方湿润浓重，颜色发黑，没有被雨水冲刷的地方，则干燥发白。对比之下，黑中有白，白中有黑，虚实相生，这分明就是道家文化里“知白守黑”在大自然中的真实再现。黄宾虹兴奋得如同一个孩子，迅速拿出纸笔描绘这种景象和感受。这次经历又一次增加了他对“积墨”风格探索的信心。

黄宾虹浓墨重彩地刻画了青城山上那场别致的雨

经过此次在雨中观看青城景色，联系他当年在安徽看见徽州民居白墙上雨水留下的“屋漏痕”现象，黄宾虹感悟出“雨淋墙头”是中国画的一种审美观念，运用到中国山水画中，即是用笔枯涩与苍润并举的自然斑驳感，黄宾虹知道古人笔墨技法中有“雨淋墙头”的说法，然而真正面对自然景物直接体会到它的妙处则是来自这次青城遇雨的经历。这次绘画灵感集中爆发没想到成了他山水画产生飞跃的关键节点，使他从山水真境中顿悟出晚年变法之“理”。

黄宾虹所作《青城坐雨》图之一，现藏浙江省博物馆。画上题：青城山中坐雨，林峦杳霭，得图而归。宾虹

当他在青城山体悟出“雨淋墙头”后激动万分，连续作画十多幅，取名为《青城烟雨册》。其中有焦墨，有泼墨，有的用干墨加宿墨，将平时的笔墨技法全盘托出，使出浑身解数进行笔墨实验，表现眼前此景、意中此景，将“淋漓尽致”的感觉入木三分地表现在画作之上。看青城烟雨作品笔墨层层累加，水墨淋漓，雨云朦胧模糊，水不碍墨，墨不碍水，泼墨铺水尽兴极致矣。着名的《青城坐雨》就是这次体会的代表作品。

黄宾虹用焦墨、淡墨、宿墨辅以干皴法和泼墨，使得画面墨气淋漓，笔法苍润，浑厚华滋。他画风完全由“白”转向“黑”，四川茂密的植被，郁郁葱葱，密密麻麻，用他积墨和点皴结合的方法表现相得益彰，宿墨使用产生的不确定效果恰当地表现出巴蜀景物里烟云雾霭的扑朔迷离，可以说，神奇的巴蜀景物为黄宾虹的山水画艺术成熟直至高峰提供了丰富的养分，是他形成独特山水面貌的催化剂。后来在黄宾虹致朋友信中也述及此事：“青城大雨滂沱，坐山中移时，千条飞泉，令恍悟，若雨淋墙头，干而润，润而见骨，墨不碍色，色不碍墨……”

此次蜀地之旅让黄宾虹收获颇丰，既“师造化”又“得心源”。速写画稿万余，为以后创作积累了丰富的资料和体验。1943年傅雷为“黄宾虹书画展”写了一段话：“然诗造化之真意，必须更进一步；览宇宙之宝藏，穷天地之生机，饱游既看，冥思遐想，穷年累月，胸中自具神奇，造化自为我所有。是师法造化，不徒为技本之事，尤为修养人格终身课业。后不求气韵而气韵自至，不求成法时法在其中。”这段话是对黄宾虹师造化成果的肯定，也是为黄宾虹80寿庆的志贺。

山川浑厚

70岁以后，黄宾虹再没有来过四川，但是他很多作品都写蜀中景色，如《峨眉奇景图》是黄宾虹86岁所作，距壮游巴蜀已经过去近20年，这幅作品全凭回忆画出，所画为峨眉山洗象池的景色，画面分三段，用浅绛画法，皴擦不繁而浑厚已得，设色不多而墨彩益彰，笔法苍辣含润秀，他84岁后画法浑黑，而这件作品一反常态，不得不说四川在黄宾虹心中有着极为特殊的地位。

青城山之行成为黄宾虹艺术风格转变的关键

黄宾虹先生作为中国山水画的一代宗师，一直认为蜀游最大的收获是悟到了自己晚年变法的玄机。巴蜀山水“山川浑厚，草木华滋”，终成黄宾虹晚年对美学的至高追求。黄宾虹的山水画里没有斑斓、华丽的色彩，没有精巧、别致的构图，黑和白是他作品里的主要颜色。在他看来，描绘山川自然并不需要很多颜色，用好笔墨完全能表现出自然万物的丰富性和真实性。在他眼里，中国画是承载中国传统文化的工具，若偏离这个观念，画得再漂亮，不过是雕虫小技罢了，要做一名称职的国画家，首先要做好文化人的角色。

巴蜀壮游，是黄宾虹先生历时最久、行程最远、收获最大的一次，也成为他艺术风格转变的关键。对此，他曾吟诗：“泼墨山前远近峰，米家难点万千重。青城坐雨乾坤大，入蜀方知画意浓。”（文丨图 叶子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