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男子占绝对优势的中国古文学史上,女子远远不能相比,但四川自古以来不乏与男性比肩的才女。尤其是自汉代以来,她们因才华出众,在历史上有很高的知名度。
从 “中夜相从知者谁”的卓文君,到 “校书挥洒扫眉才”的薛涛;从“宫词百篇写风流”的花蕊夫人,到“愿天速变作男儿”的黄崇嘏;从“旨趣闲雅风致翩翩”的黄峨,到“诗文风骨健俊”唐榛,历史上的四川才女辈出。她们挥才笔端,寄情翰墨,巾帼不让须眉,繁荣了古代巴蜀女性文学,留下了“蜀女多才”的浪漫传奇。
黄梅戏电影《女驸马》即根据黄崇嘏的故事创作改编
黄崇嘏 女扮男装酬奇志
古往今来,“女扮男装”是中国戏剧家津津乐道的题材,其中最具光彩的莫过于明杂剧《雌木兰》(全名《雌木兰替父充军》)中的花木兰和《女状元》(全名《女状元辞凰得凤》)中的黄崇嘏。这两人一武一文,相得益彰。
黄崇嘏能够成为“女扮男装”的故事人物,在于她睿智、潇洒,集智、勇、才、情、貌于一身,以至于杨升庵也误以为她是蜀中唯一女状元。
黄崇嘏,生卒年不详,其生平约在唐懿宗咸通元年(860年)至后蜀明德元年(934年)间。她的事迹最早见载于五代金利用所撰的《玉溪编事》(已佚)。据《十国春秋》等书记载,黄崇嘏为蜀郡临邛人(今成都邛崃),是另一位才女卓文君的同乡,工诗文兼擅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她自幼就喜欢着男性儒生服装,人皆不知其为女子,12岁时,父母双亡,与乳母黄姑居住在化城山中。成年后,她特立独行,女扮男装漫游巴山蜀水,探“四绝”(剑门、峨眉、夔门、青城),饱览历史胜迹和自然风光。
唐僖宗文德元年(888年),女扮男装的黄崇嘏从山中来到集市,未料发生火灾,黄崇嘏被误认为纵火犯,抓进监狱。为证明自己的清白,她写了《下狱贡诗》呈献永平军节度使王建属官周庠,申诉冤情。诗云:
偶辞幽隐在临邛,行止坚贞比涧松。
何事政清如水镜,绊他野鹤在深笼。
诗中用“涧松”和“野鹤”自比,表明自己的坚贞,不卑不亢。周庠读后,感觉此人气度不凡,于是召见她,得知竟是乡贡进士,判定她无辜蒙冤,“即令释放”。几天后,黄崇嘏复献长诗,洋洋洒洒,意新韵美,周庠更为惊奇,就在学院召见她,让她与自己的子侄一起研讨学问。
王建在成都建立前蜀政权后,身为蜀相的周庠举荐黄崇嘏为摄府司户参军。黄崇嘏在任期间案牍清明,办事能力强,官吏上下都非常敬仰她。周庠也看中了黄崇嘏的才华,甚至想将自己的女儿嫁给她。黄崇嘏不得已作诗《辞蜀相妻女》(又名《辞婚诗》):
一辞拾翠碧红媚,贫守蓬茅但赋诗。
自服蓝衫居扳椽,永抛鸾镜画娥眉。
立身卓尔青松操,挺志铿然白璧姿。
幕府若容为坦腹,愿天速变作男儿。
该诗表明了自己的女性身份,又婉转地谢绝了周庠的美意。更为传奇的是,在身份暴露之后,黄崇嘏归隐山林,不知踪迹,不再有史料记载,只留下种种传说。
元代以后,黄崇嘏的故事广泛进入文学、艺术视野,元明清历代诗词、戏曲、小说、书画录等体裁皆有其事之作。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明代剧作家徐渭的杂剧《女状元辞凰得凤》,标志着黄崇嘏故事文本的定型。
据《四川通志》载,黄崇嘏去世后葬于“州西铜鼓山,俗呼为崇嘏山”。当地人更衍为“崇姑山”,位于今邛崃火井镇西。山顶原有崇嘏庙,遗址存清代石碑一通,上书“王蜀女状元黄崇嘏之墓碑”。该碑拓片迄今尚存。此外,该地又有崇嘏塔、状元桥等遗迹,足见乡人对这位奇女子的崇敬仰慕之情。
黄峨 才艺冠女班 美德垂青史
成都新都区桂湖,是明代诗人杨升庵的祠堂所在地。正殿塑有杨升庵像,与之相隔半湖的沉霞榭,则塑升庵夫人黄峨像。两个塑像东西相望,可望不可即。这似乎象征着夫妇一生分离,却心心相印,天涯咫尺,却又咫尺天涯!
黄峨(1498年-1569年),字秀眉,四川遂宁安居人。与卓文君、薛涛、花蕊夫人并称“蜀中四大才女”。黄峨幼承庭训,从小受到良好的教育,聪颖明慧,博通经史,工笔札。十二岁那年,她以一首《闺中即事》名动京城,长辈们甚至把她喻为东汉时的才女班昭:
金钗笑刺红窗纸,引入梅花一线香。
蝼蚁也怜春色早,倒拖花瓣上东墙。
正德十三年(1518年),明代“三大才子”之首杨升庵的原配夫人王氏病故。黄峨的父亲黄珂和杨升庵的父亲杨廷和既是同僚,又是同乡好友。杨升庵得知才艺双全的黄峨尚未许人,便征得父亲的同意,遣人做媒。次年,当杨升庵用彩轿把黄峨接到新都时,倾城震动,人们都争先恐后来看这位“尚书女儿知府妹、宰相媳妇状元妻”。
黄峨成为杨升庵继室,居住在桂湖之滨的榴阁。黄峨在《庭榴》一诗中,记录下了夫妻两人朝夕切磋诗文,填词作曲,清风明月,花前月下,过着童话般幸福浪漫的生活:
移来西域种多奇,槛外绯花掩映时。
不为秋深能结实,肯于夏半烂生姿。
翻嫌桃李开何早,独秉灵根放故迟。
朵朵如霞明照眼,晚凉相对更相宜。
然而短暂的幸福婚姻生活,因“议大礼”事件发生了转变。1524年,杨升庵遭廷杖贬戍云南永昌卫。黄峨心中悲痛不已,决定与丈夫同行,一路照顾,亲自送他去云南。杨升庵不忍心妻子受苦,劝她回川照顾老父。站在长江边,望着滔滔江水,这对恩爱夫妻,执手泪眼相望,默咽两断肠。黄峨填了一首《斗鹌鹑》:
分手东墙,送君南浦。目断行云,泪添细雨。载恨孤舟,戛愁去橹。厮看觑,两无语。
黄峨回到家中,静居榴阁。她强压住心头悲愤,茹苦含辛,打理家中事务。每当闲静下来,望着满院的景色,总是触景生情。梦回昔日携手漫步庭院的情景,梦醒时却冷清孤独,斯人远在天涯,相思无可寄送。黄峨以深沉难抑的思念之情,写下了广为传诵的《黄莺儿》:
积雨酿春寒,看繁花树残。泥途江眼登临倦,云山几盘,江流几湾,天涯极目空肠断。寄书难,无情征雁,飞不到滇南。
1526年,杨廷和病重,杨升庵获得许可回家探望父亲。杨廷和痊愈后,杨升庵带着黄峨一起回了云南。云南生活虽然清苦,却能与心爱的人相守,黄峨既喜且悲,就这么度过了三年的时光。1529年,杨廷和病故,夫妇返回蜀地。丧事办理完后,杨升庵不忍妻子再次跟着自己长途跋涉,颠沛流离,将黄峨留在家中。黄峨用一首《寄外》倾诉对丈夫的思念:
雁飞曾不度衡阳,锦字何由寄永昌?三朝花柳妄薄命,六诏风烟君断肠。日归日归愁岁暮,其雨其雨怨朝阳。相闻空有刀环约,何日金鸡下夜郎。
此后三十年,杨升庵始终没有被皇帝宽恕,漫长的时光里他只回了蜀地五次。黄峨写下了大量离别相思之作,用诗词化解孤苦分居生活,《又寄升庵》诗云:
懒把音书寄日边,别离经岁又经年。
郎君自是无归计,何处青山不杜鹃!
黄峨的《中吕·驻马听》四首(“梦峡啼湘”“离别曾经”“泪眼看花”“春梦悠悠”),将现实与回忆交互描写:“花前月下”的温存,“临行送别”的悲凄,爱人的音容笑貌,自己的孤苦愁怨。她的《双调·清江引》二首(“容易来时容易舍”“离恨天叫人盼望苦”),连用“离恨天”“销魂路”“寂寞洲”“相思铺”四个意象极写愁肠欲断的相思之苦。《双调·卷帘雁儿落》(难离别),《中吕·驻云飞》《越调·绵搭絮》四首(“长空如洗”“花容消瘦”“人间天上”“寒衣未授”),《双调·落梅风》四首(“楼头小”“书凭雁”“春寒峭”“因他俏”)等曲作,都深切地表现了异地相思之苦。
嘉靖三十八年(1559年),年过古稀的杨升庵含恨死于云南一座破败古庙之中。黄峨闻讯,千里奔丧,接回灵柩,自制哀章《祭夫文》,声声泣血,字字含悲。此后,黄峨独力操持家族事务,抚养子侄,“诗不多作,亦不存稿,虽子侄不得见也”。明隆庆三年(1569年),黄峨病故,享年72岁,死后与升庵合葬,践了当年“生而同心,死而同穴”的誓愿。
黄峨既不像卓文君那样冲动得惊世骇俗,也不像薛涛那样潇洒得自由自在,更不像黄崇嘏那样勇敢得离经叛道,甚至不像花蕊夫人那样美丽得惊天动地。她就是一个安安分分、纪纲持家的主妇,一生中大部分时间都在担纲家族重任、教抚幼子孤侄。
新都桂湖黄峨纪念馆
后世文人给予黄峨很高的评价,与杨升庵并称明代“三大才子”之一的徐渭在万历版《杨夫人乐府词余》序中称:“杨夫人才情甚富,不让易安(李清照)、淑真(朱淑真)。旨趣闲雅,风致翩翩,填词用韵,天然合律。”如果说李清照是“婉约词宗”,黄峨则为“曲中易安”。“才艺冠女班”的黄峨,也被称为中国“散曲史上最出色的一位女作家”。(文丨图 许永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