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名诗《石犀行》:“君不见秦时蜀太守,刻石立作三犀牛。自古虽有厌胜法,天生江水向东流……”2010年成都天府广场出土的石犀是迄今为止西南地区发现的形制最大、时间最早的石犀,填补了中国雕塑艺术史的空白。它的出土,也为研究古代成都城市的格局打开了窗口。从成都城市格局的变迁中,我们可以窥见秦汉时期成都的城市发展进入了第一次繁盛期,并在汉代最终确立了自己中国西南最大经济中心的地位。
一头石犀两次现身
1973年11月,成都电信大楼在人民东路开建。一天,正在打桩作业的四川省第三建筑公司的工人,发现大楼附楼东北方位有一个地方“冥顽不化”,基桩怎么也打不下去,估计是遇到了“孤石”。工人挖开一看,的确是一块大石头。继续将坑挖到直径2米,才看到一只石头雕刻的动物。“啥子怪物哟!”施工方报请上级请文物专家现场勘查。主持勘查工作的专家是当年成都市文物管理处的芶治平。待他赶到现场时,地基已经进一步挖开,坑有好几米深,只能趴在坑边上勘查。石兽侧身卧地,体形比牛还大,右半截仍埋在沙土里,只看得见左边足部和腹部,看不见头。尽管芶治平非常希望能把石兽挖出来,但施工方表示“埋得太深,东西太重”,找不到大型吊车,依靠人工挖掘太难了。文物部门同意就地回埋。这只石兽因此再次沉睡。它的悠悠大梦,没有被打扰。
四川省文史研究馆着的《成都城坊古迹考》里也记录了修建电信大楼时,确曾挖掘到一只石兽:“……修建电讯大楼时,掘得一石狮,故知此苑之瑞兽门,当在斯地。因石兽甚重,未能移出,而施工又甚迫促,乃留于原处,其上即为大楼基脚。”
2010年10月7日,天府广场东侧电信大楼上面那个成都人引以为骄傲的“成都第一钟”在连续报时37年后,连同大楼一起被拆除了。
2012年年底,四川大剧院即将在钟楼原址开建。开工之前,成都文物考古研究所正式进场勘查。作为考古现场领队,易立也是最早亲历石兽重见天日的考古队员。12月16日,考古的范围缩小到最后发现石兽的区域,历史的机遇,出现在对一个探方进行扩方的过程中。考古队员先将电信大楼基础桩进行破碎,接着发现了比较完整的地层。在距地面约4米的一个坑里,石兽终于露出了尊容。千年之后,它重见天日了。
令其重见天日的易立感到欣慰:“幸好1973年那次没有强行开挖,鉴于当时的考古手段与文物保护水平,一旦强行出土,说不定这尊石兽上的文化密码将遭到难以挽回的损失。”
经测量,这尊石兽的初步数据如下:身长3.3米;身宽1.2米;身高1.7米;体重约8.5吨;马嘴象耳,腰背有沟,臀部浑圆,四肢粗壮,右侧刻有卷云纹和其他印记,通体近似犀牛。
李冰的石犀?
这尊石兽的石料为成都平原周边常见的浅红色粗质砂岩。由于粗质砂岩不耐风化,如果不是密封于地下,石兽估计早就化作尘土了。经过仔细辨认,考古人员在石兽臀部左侧发现有文字。由于漫漶太烈,暂时无法辨认,但推测应该是雕刻石兽时的时间落款。易立认为,大体可以肯定,石兽的雕刻年代应该在战国晚期至秦。因为它的雕刻风格古朴、粗犷,线条简练生动,显然不是东汉时期巴蜀地区的石刻风格,与秦文化更接近。
还有一个地层学的理由,也支持易立对石犀制作年代的推断。石犀出土于编号H99的灰坑内,灰坑叠压于第7层(即“晋初层”)下,直接打破生土,填土为青灰色。除石犀外,还夹杂有少量的陶器残片、绳纹瓦和模印有花纹的铺地砖。根据层位关系和坑内共存遗物的时代特征,考古人员判断石犀的埋藏时间为蜀汉末年至晋初,故石犀的制作年代应该更早。结合东汉以前的造型风格分析,石犀“诞生”的时间完全可以追溯到战国晚期。这意味着石兽的年龄已有2000多岁,是迄今为止中国西南地区发现形制最大、时间最早的石刻艺术品。这一考古发现填补了中国雕塑艺术史的空白。
也就是说,它的风格与古蜀王朝的“大石文化”无关,而与李冰治水的时代密切相连。李冰约生于公元前302年,卒于公元前235年,这就意味着,石兽的“年龄”有2200多岁,是迄今为止中国西南地区发现的形制最大、时间最早的石刻艺术品。
当年工匠雕刻石兽,肯定是参照了某种动物的原型,而犀牛最接近这一原型。在秦汉时期,长江流域和珠江流域,都有大量的犀牛。成都属于长江上游区域,由于岷江上游堰塞湖层垒而上,形成热带雨林气候。由此推测,当年成都平原一带的犀牛可能也不少。事实上,金沙遗址即出土有犀牛骨骼。古蜀王朝曾经向中原输送过犀牛、大象等动物。也就是说,犀牛为不折不扣的本土化动物,由此成为雕刻匠人的造型模特。
工匠们之所以呕心沥血雕凿石犀,也和蜀地对犀牛的膜拜密不可分。在古蜀人眼中,犀牛能够战胜水精。与其他地方以龙为尊不同,古蜀人更欣赏犀牛。既然镇水,石犀当置于河滨,为何又埋于这里?其实,秦汉时期,这附近有条河道。2009年考古人员在青年路一带发现郫江故道的痕迹。而在盐市口东御街附近,也发现了一座横跨28米宽的郫江故道的木质桥梁。据《蜀王本纪》等文献记载,李冰担任蜀郡太守时,曾造了5只石犀,以镇水精。这次发现的石犀,是否就是李冰所建造的五头石犀之一,目前学术界还未有定论。四川大学教授林向、秦汉三国史研究专家罗开玉等学者倾向于,该石犀为李冰所造。
石犀左侧
秦筑成都城
《蜀王本纪》曾记录了李冰放置石犀的位置:“作石犀五枚,二枚在府中,一枚在市桥下,二枚在水中,以厌(压)水精;因曰犀牛里”。这“府”,即蜀郡府。林向、罗开玉认为,此次发现的即为“在府中”的两头石犀之一。
除了石犀之外,这片区域还发现大量其他文化遗存。考古工作者在这里找到了一座巨大的东汉时期的夯土台。在其旁边还发现了大量精美纹饰和“大富贵”“大福昌”等吉祥文字组合在一起的汉代瓦当,以及模印有花纹的铺地砖。通过这些文化遗存,推测当年这里绝非普通民居。参与发掘的易立判断这一区域“自战国末以来即为高等级建筑区”。而罗开玉直截了当称,当年的蜀郡府就在天府广场东侧。他认为:“这里开始作为蜀郡郡府的上限,应在秦修成都大城时;而下限至蜀汉灭亡,即该郡府衙门遗址使用时间竟长达约570余年。”许多见诸史册的历代高官如秦国的张若、李冰、汉代的文翁、公孙述、张堪、张穆、第五伦、陈宠、廉范,王子稚、王商、三国蜀汉的法正、杨洪、吕乂等均在此主持公务。而郡府于西晋荒废,其原因可能是洪灾,也可能是西晋司马昭命人大举攻蜀将其捣毁。
事实上,天府广场附近历史上多次成为成都政治权力中心。隋代蜀王杨秀在这里建造蜀王宫,唐代变为川西节度使署。前后蜀的皇宫也在这里。明代再造蜀王府。蜀王府的中轴线在今四川科技馆至人民中路一线。
成都城市发展的历程,要追溯到烽火连天的战国。公元前316年,秦灭蜀,在蜀地设蜀郡,公元前311年,张仪、张若兴筑成都、郫城、临邛三城。他们仿制秦都咸阳,对成都城重新进行了规划和设计。当时的成都城包括大城和少城。大城以原蜀国故都城址为基础,“周围十二里,高七丈”,城郭下有“下仓”,可以作为仓库;城垣“上皆有屋,而置观楼射兰”。大城为蜀郡治所,以政治、军事功能为主;少城为成都县治,手工业者和商贾集中于此,为城市的经济中心。
秦庄襄王时期,李冰出任蜀郡守,着力治理岷江水患。除了建设都江堰分流工程,还把湔堰所分内江两大支流——郫江与流江分别引导到了成都城下和城内,因此,当时成都“引渠皆可行舟有余,则有溉浸,百姓飨其利”。李冰“穿二江”的伟大举措,为成都城市提供了稳定丰富的水源,定是成都在2000余年发展中城址不变的重要因素。
秦筑成都城时,在大城中“市张列肆”,即在大城中修建了集中交易的市场。李冰“穿二江”、“建七桥”,并将原本在大城中的市场迁到城外的“两江”之间,遂形成了成都“两江珥市”的城市格局。(文 蒋蓝 图 甘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