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湖广填四川”大潮中,广东福建等地的客家人举家来到四川,在东山,他们开垦了一片片荒地,修筑了一条条道路,盖起了一座座院落,重新写下一页页家族历史,东山由此改变。
成都人眼里的东山
清乾隆二十八年(1763年),时任成都锦江书院山长的彭端淑信步走出书院,沿着锦水(府河)的方向,一直走到了东山,在《至日郭外早行至东暮宿山寺》一诗中,他写道:“言向东山去,直缘锦水旁”。起早独行,吟诗做对,诗人闲适的脚步慢慢步入东山。据学者谢桃坊考证,彭端淑是由牛市口沿东大路进入东山的,走到东山已是下午,晚上就宿在东山的寺庙里。
古时成都至简阳,有三条驿道,即汉代兴修的官马大道、唐宋两朝的南部古道与明清时期的中部大道。其中,官马大道经成都、西河、洛带到上马店,直通简阳;南部古道上起成都,经今双流中和场,由柏合进入龙泉山。中部大道便是俗称的东大路,又称汉唐巴蜀古驿道,这条道路由成都锦官驿起步,经牛市口、沙河铺、大面铺、界牌铺、山泉铺、南山铺、石皇铺、赤水铺至阳安驿(今简阳),全长140里。
或许,彭端淑正是在东大路古道上一边行走,一边吟诗,走进了东山;或许,他还会经过一个叫义兴场的驿站。东大路上有座义兴桥,横跨在龙泉陡沟河上,至今仍被当地村民使用,陡沟河向南流入跳蹬河,最后注入龙泉湖。义兴桥四面山峦环抱,柏树成荫,往来客商常在此歇脚,继而形成了义兴场。义兴场旧时有几十户人家、铺子,皆沿东大路两侧而建,过去小商贾从简阳石桥、金堂五凤溪挑着盐巴、棉花到成都、洛带卖,又从成都、洛带挑着布匹回到金堂、简阳,许多就在这里撂下货担,喝碗茶、摆摆龙门阵,然后再继续上路。
东山不是山,成都周围也没有哪座山叫东山。清人傅崇矩在《成都通览》一书中写道:“成都系平阳大坝,并无大山,东路之山起于五十里简州之龙泉驿……近城一带之凤凰山、东乡之东山,皆黄土小坡。实非山也。”
地理学上所谓的东山,其实是成都以东的一片丘陵地带。而自清代以来,东山成为客家居住区,成都人便用东山借指客家人,东山又逐渐成为一个文化概念。现在的东山地处成都、华阳、新都、金堂、简阳之间,包括洛带、十陵、义和、同安等25个乡镇。
明末清初,成都平原地广人稀,平原沃土尚无人居住,更别说东山了。加上东山土壤以黄泥为主,“天晴一把刀,下雨一包糟”,土质黏重,遇水粘滑,天旱时又坚硬似铁。东山少水,井也少,经西河场、石板滩流向金堂的清水沟无法用于灌溉,纵使都江堰的汩汩清泉似乎也难滋润这片桀骜不逊的土地。
清代初年,一支落败的义军被清王朝安插在了东山,这或许是历史上东山第一次出现在朝廷大员的奏折中。明崇祯十年(1637年)十月,张献忠率十万义军进攻四川,并于清顺治元年(1644年)攻占成都。两年后清军入川围剿张献忠,围剿并未花费清军太多时间,然而如何处置众多归降的义军士兵,却令大清王朝大伤脑筋。
清将刘金漠建议将归降的义军安插在成都东山屯田,自给自足。这项提议得到清王朝的首肯,一来东山贫瘠,荒无人烟,将义军安插在这里,颇为放心;二来大清王朝对这些曾经的虎狼之师仍心存芥蒂,视为眼中钉肉中刺,自然希望其自行消亡。
昔日跟随张献忠南征北战的义军士兵来到了东山,他们放下刀剑,拿起锄头开荒耕种,安静的东山慢慢变得喧嚣起来。然而,年复一年的耕作与单调的生活使士兵逐渐失去了青春的韶华,死亡与离别笼罩了整个东山。东山又沉寂下来,直到客家人的到来。
洛带古镇游人如织
清代东山的客家人
晚清年间,又一位诗人追寻彭端淑的脚步来到了东山,他是成都秀才李伟生。此时的东山却已是另一番光景。在《过西河场》一诗中,李伟生写道:“芳郊三十里,花外拥乡场。谷口望瓴脊,街头闻布香。土音操闽粤,春事话蚕桑。感此西河义,风诗教泽长。”沿途风景秀丽,见到了不少别致的客家小院,客家人在门口操着乡音谈论农事,街上飘着染制土布的香味。此时,客家人已跋山涉水来到东山,东山重新喧嚣起来。
1690年,康熙帝在北京颁布《入籍四川例》,规定“凡流寓愿垦荒居住者,将地亩永给为业”,邻近四川的湖广人近水楼台先得月,占得良田沃土,待到客家人入川,只剩下诸如东山等丘陵地带了。
所幸客家人并不气馁。东山丘陵与故土地形相似,反而能驾轻就熟;再者,历史上客家人不断迁徙,几乎每一次迁徙,为争夺土地、河流,皆要与当地土着发生冲突,械斗事件时有发生。后来,客家人逐渐厌倦了动荡的时局,更乐于居住相对偏僻的丘陵山区,坚守自己的传统与文化,怀念昔日阔大的府第式建筑和发黄的线装书中弥漫的书香气。
客家男子在东山挖塘蓄水,耕作庄稼,女子则在家中用古老的织机纺织土布,圈养家禽,虽然艰辛,倒也自得其乐。面对强势的四川土着与先入为主的湖广人,为了在当地站住脚,他们往往聚族而居,今天的洛带古镇尚有不少客家四合院,一般正房三间,左右各有厢房一间,下堂屋还有房屋三间,又称“硬八间”。随着人丁不断兴旺,还可在左右再增加房间,既彼此照应,又各自独立。这种族居文化影响了东山的地名,诸如李家坝、林家湾、钟家营、廖家祠、谭家庙、冯家老房子、黄家烧房等地名便打上了族居的印记。
旧时简阳与成都的货运,大多经沱江而下,经金堂五凤溪到成都,客家人素来有重贾的传统,瞅准商机,将商路引入东山,这条商路的中心,便是古镇洛带。洛带虽地处丘陵,旧时交通却颇为顺畅,内江的糖,资阳的酒、烟,五凤溪的盐、油,成都的粮食、油料等物资,络绎不绝,都是经由洛带而往来,这才有了“运不完的五凤溪,搬不空的甄子场(洛带),装不满的成都府”。
在商路的刺激下,贫瘠的东山反而成为商贾的新宠,民国年间,一些原本住在城里的湖广人、江西人也来到洛带经商。一时间,洛带米市、布市、柴市、酒市、盐市、果市、菜市无所不有,远近闻名。移民纷纷修筑会馆,这些会馆经历了百年风雨,至今仍讲述着东山的商路故事与财富传奇。
事实上,洛带只是东山的一个缩影。除了洛带,东山的西河场、廖家场,皆因客家人而兴;东山又是四川的一个缩影,诸如黄龙溪等古镇也是由于客家人的到来,成为繁华的水陆码头。在许多人眼中,成都平原“沃野千里”,其实从古至今,平原内的众多丘陵一直未得到充分开发,直到客家人的到来才有了人烟。我一直持这样一个观点,那就是“湖广人改变了四川城市,客家人则改变了四川乡村”,理由很简单,当你问起身边成都人的祖籍,听到的答案往往是“孝感”;当你来到东山,你便会看到一个个客家乡村和祖祖辈辈生活在那里的客家人。(文 水直 邹湘桥 唐燕 图 余茂智 冉玉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