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不少地名,都带有一个“场”字,诸如青龙场、万年场、文家场,这里的“场”,指的是场镇。场镇蕴藏着极为丰富的移民史料,堪称“湖广填四川”的活化石。
青龙场:美国镜头中的成都风情
1910年7月7日,美国人那爱德从美国出发,途经上海,并于同年10月沿长江来到成都,执教于成都高等学堂。那爱德经常带着他那架“4×5”相机四处转悠,将成都留在他的镜头中。同年冬天,那爱德走到了青龙场。当时,这里的客家人正在赶场,看到一个穿着西服的美国人拿着一个黑呼呼的玩意儿对着他们,既好奇又羞涩,他们扭过头,盯着那爱德的镜头,想看个究竟,这些微妙的表情被记录了下来。
几年前,我在《回眸历史》一书中发现了这张照片,照片里破败的川主庙以及客家人的眼神吸引了我。我带着照片来到青龙场,拜访最年长的客家人钟勤芳,问他记忆中的青龙场是否如此。
照片与钟勤芳熟悉的青龙场并无太大区别。其时,客家人正在赶蔬菜市,两边的菜摊上摞着一堆堆新鲜的大萝卜、白菜,中间的过道一直通往川主庙,川主庙供奉李冰父子,是青龙场最宏伟的建筑。庙门口有株茂盛的黄桷树,树下是客家人买卖粮食的场所,正伸手讨价还价。集市上有几处小吃,几个理发摊,一个临时茶桌,一个幼童手举灯草正在游售。
那爱德的照片并未拍下整个青龙场。钟勤芳说,除了蔬菜市,青龙场还有甘蔗市、杂粮市、花木市等,占了几条老街。民国年间,川主庙被改成私塾,钟勤芳在那里读过几年书。逢到赶场,私塾里“人之初,性本善”的读书声与门外讨价还价的客家话交相辉映。这时,钟勤芳与同学总想出门一看究竟,却每每被私塾老师苏八先生的戒尺赶了回来。后来,川主庙渐被拆除,上世纪60年代,庙门外的黄桷树也在一个暴风骤雨的晚上折断,倒在正街的苏家狮子楼上。
赶场是四川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部分
万年场:客家移民的家族建筑
几年前,经客家研究中心介绍,我在建设南路见到了白昆声。我们的话题是从白昆声的祖父白昭懿开始。1921年,一件骇人听闻的绑架案在成都引发了轩然大波,被绑架的正是白昭懿。
1921年正值白昭懿61岁大寿,白家请来亲戚朋友,摆了三天流水席。不想送走客人当晚,数十个绑匪摸黑来到白家,明火执仗,破门而入。为首的绑匪挥了挥手,门外进来几十个担夫,逢东西便搬,连蚊帐、香炉、被褥也不放过。临走时,绑匪把白昭懿押上早准备好的滑竿,蒙上眼睛,很快消失在了茫茫黑夜中。
对于这起绑架案,白昆声也仅仅是从亲戚口中听得一些风声,这起绑架案虽然惊险,总还算幸运。看管白昭懿的绑匪曾受他恩惠,私下放了他一条生路。为害怕绑匪报复,白家还是给绑匪送去了一大笔赎金,以求太平。经此大劫,白昭懿再不敢住在老家,而是租住在庆云南街李家大院。5年后,白昆声也在这里降生。
多年以后,这起绑架案仍让白家心有余悸,白昭懿再没回官家堰居住,即使偶尔回乡,也避免在乡下过夜。客家人素来有叶落归根的情结,寓居成都的白昭懿却始终无法回老家安享晚年,这种矛盾一直持续到1933年他辞世。成都东山一带像白家这样殷实的人家并不少,为何绑匪独独看上了白家?白昆声认为与万年场不无关联。
大约90年前,当白昭懿看上万年场时,这里尚叫五显庙,因庙得名,五显庙庙小,和尚也少。白家在五显庙有田产200余亩,遂决定修筑街房、庭院,聚敛人气,经营粮食、客栈生意,白昭懿将五显庙更名为万年场,希望生意能红火万年。
自1917年开始,历时三年,在白昭懿操持下,气派的白家大院终于在万年场建成。18间街房沿街一字排开,青瓦木梁,街沿宽阔;由一道圆形石门进入大院,正中是堂屋,供奉着祖先灵位,两边则是客栈,院后还有果园、菜园;院子里又有18间仓库。大院是典型的客家院落结构,雕花门窗,青砖黑瓦,散发着大户人家的气息,既可经商、储运,又能居家,客家人的精明与客家建筑的紧凑得到了淋漓尽致地融合。
万年场修成后的第二年,白昭懿还未来得及搬进去,那起绑架案就打乱了白家人平静的生活。白昭懿可能觉得正是万年场的大院引起了匪徒的注意,从此,他对万年场的生意心灰意冷,搬到了成都,大院留给了大儿子和一些亲戚居住。绑架案的阴影似乎也影响到了万年场的风水,由于距离青龙场、牛市口、龙潭寺等场镇太近,万年场始终冷冷清清,门可罗雀。
白昆声说,直到上世纪80年代,白家大院还留存着一部分街房与仓库,不过早已破落不堪,后来修二环路,白家大院恰好挡在路中央,才被完全拆除。经过几十载的沧桑,这所见证了万年场历史的家族建筑最终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青龙场、万年场、文家场……伴随着各省移民家族进入、繁衍,四川盆地形成了一个个场镇与村庄。据统计,清代四川场镇数目超过了3000个,村庄更是难以计数,构成了既有联系又相对独立的社会单元。在农业社会,场镇是农耕经济必要的组成部分,3000座场镇,正是发挥了城市所难以发挥的作用,与其说是场镇,还不如说是一个个小型社会,四川在清代被分割成了众多相对独立的社会。
旧时四川人极好赶场,每逢赶场,农民肩挑背负,小贩、商人也蜂拥相聚。一次赶场,动辄有上千人参加,一般每旬赶场三次,多的每隔一日便赶一场,如同仪式一般,成为了川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部分。
场镇是“湖广填四川”的活化石。场镇是可以触摸的、是鲜活的,它就保存在移民后裔的记忆中:这里有富贾,也有百姓;有大院,也有平房;有沉默的镜头,有喧闹的赶场,也有刀光剑影中的江湖气……(文 水直 邹湘桥 唐燕 图 余茂智 冉玉杰)